边刚透出灰白,檐角的铜铃还在风里轻轻晃动。书房门被叩响时,傅志明正靠在椅上闭目养神,一夜未眠。
老管家低着头进来,手里托着一个木盘,上面放着几样东西:一封边缘发黄的信,一件旧斗篷,还有一张印满字迹的纸。
他把盘子放在桌上,声音压得很低:“老爷,昨夜西角门的事……都查清楚了。”
傅志明睁开眼,手指慢慢抚过那封信。信封上的蜡封已经磨损,像是被人反复拆开又合上。他没话,只翻开那张纸,一行行看下去。
“子时撕纸”“卯初取衣”“戌末启程”。
每一个时间点都清清楚楚,连她什么时候翻床底、什么时候试男装,全都记了下来。
他的手抖了一下,很快又稳住。
“玖瑶怎么?”
“姐回话,她未曾设局,只是守规。”
傅志明点点头,没再问。他知道这话的意思。不是姐姐陷害妹妹,而是妹妹一步步往前走,姐姐只是站在原地,把她所有的路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声音很轻:“带我去看看她。”
老管家应了一声,转身在前头引路。两人穿过几道回廊,脚步落在青石路上,发出单调的响声。
偏院门口站着两个侍女,见他来了,连忙低头行礼。房门开着,里面光线昏暗,傅明珠坐在床角,披着那件斗篷,头也没抬。
听到脚步声,她才缓缓抬头。
看见是父亲,她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叫人。
傅志明站在门口,看着这个从娇惯长大的女儿。她的头发散着,脸上还有泪痕,可眼神里没有一点悔意。
“你还记得这斗篷是谁给你的吗?”他开口,声音不高。
傅明珠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布料,冷笑一声:“您是来审我的?”
“我是你父亲。”
“可您从来只听她的话。”她猛地抬头,“您知道她多会装吗?她明明早就盯着我,却一句话不,就等着我看穿假信,走出那扇门!她根本就是想毁我!”
傅志明皱眉:“那你呢?你半夜换男装,藏干粮,伪造路引,还想勾结外人带你出城。这些事,是你自己做的,还是她逼你的?”
“我没有勾结谁!”傅明珠站起来,声音拔高,“我只是想走!我不走,就得一辈子被她压着!父亲宠她,下人听她的,连二皇子都对她另眼相看!我算什么?一个庶出的女儿,连名字都不配好好叫一遍!”
傅志明盯着她,声音沉下来:“所以你就觉得,犯家规、违律法,都是应该的?”
“家规?”她嗤笑,“您定的规矩,本来就不公平!她能做的事,我做不得;她犯了错,您是年少无知,我动一下手指,您就败坏门风!您公平吗?”
傅志明闭了闭眼。
他想起她时候,也是这样站在这里,哭着别的孩子有新裙子,她却没樱他当时答应给她做最好的料子,结果第二就被胡姨娘拦住,府里开支要紧,先紧着嫡女。
他让了一次,后来让了一次又一次。
可现在,他已经不能再让了。
他睁开眼,语气冷了下来:“你是傅家的女儿,不是街头泼妇。你觉得不公平,可以跟我,可以改,但你不该用这种方式去争。你昨晚要是真逃出去了,被抓的是私逃官眷,轻则流放,重则入狱。你以为那是自由?那是死路。”
“那也比在这儿强!”傅明珠喊出声,“我宁愿在外面讨饭,也不想再看她那副慈悲面孔!她救几个人,做点药,就成了人人称赞的好姐?她背地里算计了多少事,您知道吗?”
“够了。”傅志明打断她,“你恨她,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走到今这一步?你口口声声她踩着你活,可你做过什么值得我另眼相待的事?你读书不如她勤,待人不如她宽,做事不如她稳。你唯一比她强的,就是怨得更深。”
傅明珠愣住。
她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不出话。
傅志明看着她,最后一丝心软也凉了下去。
“你你想走。”他缓缓道,“可你走的方式,像个贼。你不敢光明正大地求我放你出去,不敢自己想去哪,只想偷偷摸摸地逃,像做贼一样爬墙、躲人、撒谎。你不是想自由,你是想逃避。”
他转身往外走,脚步没停。
“从今起,你搬去西苑废院。那里没人打扰你,你也别再出现在主院。”
傅明珠猛地冲上前,却被门口的侍女拦住。
“父亲!您不能这么对我!我是您的女儿!”
傅志明站在门槛外,背对着她,声音平静得可怕:“你要是真把我当父亲,就不会让我亲手写下这道命令。”
他完就走了。
老管家跟上去,低声问:“要不要留个丫鬟伺候?”
“不用。”傅志明摇头,“让她一个人待着。如果连自己都管不住,别人怎么帮她。”
回到书房,他提笔写下一道手令:即日起,庶女傅明珠迁居西苑废院,门窗钉死,每日仅供两餐粗食,严禁与外界通联,非奉召不得出户。
他没写“禁足”,也没写“惩戒”,只用了“安置”二字。
他知道,这一纸命令,不只是罚她,更是断她。
写完后,他坐在椅上,望着窗外。远处檐角的铜铃又被风吹动,叮的一声,和昨夜一样。
他喃喃道:“我曾盼你温婉有德,谁知你心比铁硬,行如盗匪……我不是罚你,我是保全傅家最后一点体面。”
与此同时,两名粗使婆子走进偏院,一人架住傅明珠一只胳膊,不由分往外拖。
她挣扎着,嘴里骂个不停:“你们这些狗奴才!我记住你们了!等我出去,一个个都得给我陪葬!”
婆子们不搭话,只把她一路押到西苑门口。
这里早已荒废多年,院墙斑驳,杂草长到膝盖高。铁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是一间空屋,窗户钉着木条,地上铺着薄席,角落里有个破碗。
傅明珠终于不话了。
她站在门口,看着这间屋子,像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真的被放弃了。
“进去吧。”婆子推了她一把。
她踉跄几步,差点摔倒。回头想骂,可看到那扇铁门缓缓关上,锁舌咔哒落下,所有声音都被隔绝在外。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她靠着墙慢慢滑坐到地上,手里还攥着那件斗篷。火印“别逃”已经被磨得模糊,但她还记得昨夜看清那两个字时的感觉。
原来有人早就劝过她,可她没听。
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是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门开了一条缝,青竹站在外面,手里端着个托盘。
“姐让我送来些东西。”她把托盘放在门口,“她,你不冤。”
傅明珠没回话,青竹放下东西就走了,门再次锁上。
托盘里还是那三样:沾了药水的信封、缝过珠子的斗篷、打印的时间轴记录。
她盯着那张纸,忽然伸手抓起来,狠狠摔在地上。
可下一秒,她又扑过去捡起来,一张张摊开,从头看到尾。
每一个时间点,每一次行动,都被记录得清清楚楚。
她终于明白,从她第一次翻床底找包袱开始,就已经输了。
书房里,傅玖瑶坐在内室,手里捧着一杯热茶。
青竹进来,低声汇报:“老爷下了令,明珠被送去西苑废院,全程没人求情。”
傅玖瑶点点头,吹了吹茶面。
“该走的路,他终究得自己走完。”
她完,放下茶杯,起身回寝。
外头已大亮,阳光照进回廊,暖洋洋的。
她躺下闭眼,没再想这件事。
西苑废院内,傅明珠蜷在墙角,突然听见屋顶上有动静。
她抬头看去,一片瓦片松动,露出个缝隙。
一滴水落下来,砸在她额头上。
她抹了一把,发现是雨水。
昨夜下了场雨,屋顶漏了。
她坐在那里,任由水滴接连落下,打湿了肩膀,浸透了衣服。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只剩风穿过荒草的声音。
她抬起手,看见掌心有一道旧伤疤,是时候练字时被砚台划的。
那时她哭着找父亲,他:“明珠不哭,爹给你治。”
可现在,没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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