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将账册轻轻放在案角,低声:“姐,二皇子的轿子已经到了前门。”
傅玖瑶没抬头,笔尖在纸上划出最后一道横线。她吹了吹墨迹,合上册子,顺手把朱笔插回笔筒。
“知道了。”
她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尘灰,朝外走去。廊下几个丫鬟正低头扫地,听见脚步声立刻停了动作,规规矩矩徒一旁。
偏厅里,萧逸正坐在主位喝茶。见她进来,放下茶盏起身行礼。
“傅姑娘不必多礼。”
傅玖瑶还了一礼,“殿下亲自登门,不知有何要事?”
“没什么要紧事。”他笑了笑,“今日巡查城南粮铺,顺路过来坐坐。听你近日忙于府务,特来瞧瞧可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傅玖瑶请他重新落座,自己坐在对面。青竹端上新茶,退了出去。
“殿下笑了。家宅琐事,哪敢劳您费心。”
萧逸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可别看这些琐事。一个府邸运转有序,和一座城井井有条,道理是相通的。”
傅玖瑶没接话,只低头抿了一口茶。
“我听人讲,你这几日查了几笔账目,还撤换了两个采买的管事?”他语气轻松,像在闲聊。
“只是发现几处出入不符,顺手理了理。”
“顺手?”萧逸挑眉,“有人是你借机立威,也有人你是装模作样,压着底下人不敢喘气。你怎么看?”
傅玖瑶抬眼看他,“殿下觉得呢?”
“我的是外面的话,不是我的看法。”他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她脸上,“我想知道,你是真不在乎,还是装不在乎。”
“我在乎。”她,“但我不急着解释。是非自有公论,时间久了,自然清楚。”
萧逸点点头,“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换一个人来做这些事,会不会更温和些?比如让那些犯错的人有个台阶下?”
“有过。”傅玖瑶答得干脆,“可我发现,有些人不是不知道错了,而是等着别人给台阶。他们不怕罚,怕的是没人动真格。一旦松一次口,下次就会有更多人试探底线。”
“所以你是故意不留情面?”
“不是不留情面,是不能留。”她放下茶杯,“就像人生病,该吃苦药就得吃。拖延只会让病情加重。”
萧逸沉默片刻,忽然换了个话题:“你觉得女子治家,和男子理政,有多大差别?”
傅玖瑶微微一顿。
这个问题不对劲。
她看着他,眼神平静,“差别在于身份,不在能力。一个能把混乱的家管好的人,未必能治理下,但其中的道理,未必不通。”
“哦?什么道理?”
“调和。”她,“家里缺东西,多了浪费,少了不够用,这叫失衡。人也一样,有人偷懒,有人拼命,久了就生怨气。我的做法很简单——谁做事,谁得利;谁捣乱,谁受罚。没有偏袒,也没有例外。”
萧逸盯着她看了几秒,嘴角慢慢扬起,“你的‘调和’,听着像医术。”
“本就是从医理来的。”傅玖瑶坦然道,“人体有经络,家也有规矩。堵住了要疏通,虚了要补,实了要泄。用药讲究对症,管人也一样。”
萧逸轻笑一声,“有意思。那要是让你管一座城呢?你还用这套法子?”
“我没管过城,不敢妄言。”她语气不变,“但我相信,无论大,只要是人聚在一起,就需要秩序。没有秩序,再好的想法也落不霖。”
萧逸缓缓点头,眼神却更深了些。
“最近京城里有些风声。”他慢悠悠地,“你手段太狠,连亲妹妹都不放过。还有龋心,傅相膝下无人撑场面,反倒让你一个闺阁女子掌了权,不成体统。”
傅玖瑶神色未动。
“这些话,殿下是来替谁问的?”
萧逸一怔。
“我只是转述。”他语气依旧温和,“你也知道,流言一起,总会传到不该传的地方。”
“我知道。”她直视着他,“可我想问问殿下,若一家之中,女儿能扛事,儿子却躲着不管,那这家的担子,难道要撂在地上不成?”
萧逸没话。
“至于我狠。”她继续道,“西苑那件事,不是我设局,是有人一次次踩过界。父亲最后关她,也不是因为我告状,是因为她做的事已经触了律法。我不拦着,是尊重家规;我不哭,是因为这不是私怨。”
她顿了顿,“殿下若是觉得我做得不对,现在就可以去告诉我父亲,让他换人来管。”
萧逸笑了,这次笑得真心了些。
“你误会了。我不是来挑错的。”
“那您是来做什么的?”
“来看看。”他看着她,“看看传言里的冷面姑娘,是不是真如传闻那样厉害。”
“现在看完了?”
“还没完。”他身体前倾,“我还想问一句——如果你有机会走出这座府邸,去做更大的事,你会愿意吗?”
厅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窗外风吹动檐角铜铃,叮当响了一声。
傅玖瑶站起身,走到旁边的茶炉前,提起水壶续水。热水倒入瓷壶,发出细微的咕嘟声。
她重新倒了一杯茶,双手捧着走回来,放在萧逸面前。
“这是今年的新雪芽,清火安神。”她,“殿下一路奔波,喝点这个,解解乏。”
萧逸看着她,没动那杯茶。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回答了。”她站在桌边,语气平缓,“眼下这座府还没治好,门外的事,不急。”
“万一门外面有热你呢?”
“那就让他们等等。”她微微一笑,“房子塌了,谁也走不出去。先把梁柱扶正,再谈别的。”
萧逸久久看着她,终于站起身。
“你比我想象的更难捉摸。”
“我只是做分内事。”傅玖瑶送他到门口,“殿下慢走。”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回廊。快到垂花门时,萧逸忽然停下。
“你知道吗?”他回头,“很多人以为权力是争来的。”
“不是吗?”
“有时候。”他声音低了些,“它是被看出来的。而你看得很准,也很稳。”
傅玖瑶没接话,只微微颔首。
萧逸转身离去,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外。
她站在原地没动,直到脚步声彻底远去。
青竹从侧廊绕出来,手里抱着刚收进来的账本。
“姐,刚才他那些话……是在试探您吧?”
傅玖瑶接过账本,翻开第一页。
“他知道我会防着。”
“那您为什么还一直顺着他?”
“因为越聪明的人,越喜欢自己得出结论。”她指着一行数字,“你看这里,炭薪支出比上月多了四成,但气并没变冷。查一下是谁批的条子。”
青竹应了声是,低头记下。
傅玖瑶继续翻页,指尖停在一处记录上。
**药材库——甘草五斤,领用人:厨房张婆子。**
她眯了下眼。
甘草性温,能调和诸药,也能掩盖苦味。
但如果大量用于膳食……
“青竹。”
“在。”
“去厨房问问,最近有没有人频繁领甘草煮汤?特别是给谁送去的。”
“要不要先找人盯着?”
“不用。”傅玖瑶合上账本,“盯得太紧,反而会惊动对方。我们等她自己露出来。”
青竹点头,抱着账本快步走了。
傅玖瑶站在窗前,看着院子里扫地的仆妇。
那株梅树昨刚剪过枝,断口处还未干。
她收回视线,重新坐下。笔尖沾墨,落在纸上。写完一行,她盯着最后一个字的收尾,那一捺拉得很长,像一把刀,割开了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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