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站在书房外,低着头,手指抠着衣角。傅玖瑶没让他进去,只隔着门问了一句:“盐是你拿的?”
“我……我娘病了,想吃咸的……”
“你知道规矩吗?”
“知道……可就二斤……”
“进来。”
少年抖了一下,慢吞吞走进来。
傅玖瑶从抽屉里取出一张新纸,铺在桌上。
“写下来。什么时候拿的,拿了做什么用,经手人是谁。”
“可……没人经手……”
“那就写‘私自取用’。”
她把笔递过去。
少年接过,手一直在抖。
三后,厨房申领台前排起了队。药童抱着登记簿,一笔一划填着用途和用量。张管事站在一旁,不再皱眉,而是时不时提醒一句:“名字别漏了,双签都要按手印。”
青竹站在傅玖瑶身边,低声:“库房那边刚报上来,今早炭柴出库两筐,用途是灶房添火,登记齐全,复核也过了。”
傅玖瑶点点头,没话。
她手里拿着三本册子,分别是厨房、药房、库房过去十日的稽核记录。每一页都标满了红圈和批注,但整体字迹清晰,条目完整。比起之前一片空白或随意涂改的旧账,已是壤之别。
当下午,傅志明从政事堂回来,顺路去了库房。他原本只是路过,却被门口张贴的一张《月度物资流向公示》吸引住了脚步。纸上列得清楚:甘草入库五斤,出库四斤八两,剩余两两;炭柴消耗量比上月同期少了一成三;厨房米粮申领减少两次临时加单。
他看了许久,才转身往主院走。
傅玖瑶正在东厢整理新的登记模板。听见通报父亲来了,立刻放下笔迎出去。
傅志明进了屋,没坐,直接问:“这些数据,都是真的?”
“每一笔都有原始单据存底。”她打开柜子,取出三摞整齐的文书,“厨房每日申领有签字画押,药房用药必须附病症明,库房出入均有复核人署名。若有差错,当场追查。”
傅志明翻了几页,眉头慢慢松开。
“周四那件事之后,我没罚他重活,也没打板子。”傅玖瑶站在一旁道,“我让他抄了三遍条例,又安排他在库房轮值监督。昨他主动拦下一个没登记就想拿油的杂役。”
傅志明抬头看她。
“规矩立起来,不是为了让人怕,是为了让人明白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她,“以前出了事没人认,现在谁经手谁负责,反倒没人敢乱来了。”
傅志明沉默片刻,走到案前坐下。
“你药材浪费少了四成?”
“上个月厨房报损茯苓六钱,这个月只有两钱三。药房超量申领的情况再没出现过。”她翻开药房稽核表,“刘嬷嬷上次头晕,是因为连喝六茯苓水。现在每剂药都要写明用途和服用人,没人敢随便抓药了。”
傅志明看着那些密密麻麻却井然有序的记录,终于开口:“你母亲在世时,府里也不是这样。”
傅玖瑶没接话。
他知道这是夸奖。
苏锦持家温和宽厚,待下人如亲眷,但从不细究账目。那时府中一团和气,却也漏洞百出。如今换了方式,表面冷了些,实则更稳。
“还有别的变化?”他问。
“厨房泔水桶里的剩饭少了近三成。”她,“前两我让人称过,光是米粮一项,每月就能省下七八两银子。加上炭柴、油盐、药材的损耗控制,三个月下来,足够养活两个新增的洒扫仆役。”
傅志明轻轻敲了敲桌面。
“你是想告诉我,这制度不但没添麻烦,反而省了钱?”
“不只是钱。”她拿出另一张纸,“这是十日内三处异常记录汇总。一共七条,其中五条是登记疏漏,已责令补正;一条是炭柴去向不明,查实为修灶所用,补了手续;最后一条是甘草失窃,发生在改革初期,正是周四那次。”
她顿了顿,“自那以后,再没发生私取事件。”
傅志明缓缓靠向椅背。
他忽然想起昨夜管家送来的禀报:西苑老花匠腿疾复发,申请护膝膏一海登记完整,用途明确,审批通过后当领取。老人拿到东西时还念叨:“姐到底是体恤饶。”
原来她不仅立规,也懂得用规。
“你打算一直这么管下去?”他问。
“只要父亲允许,我会继续推行月度稽核。”她,“下个月开始,我想把各处工分记录也纳入考评。勤快的人该得赏,懒散的该受罚。不能干多干少一个样。”
傅志明盯着她看了很久。
这个女儿,从就安静,不爱话,可在关键时刻,总能做出最准的判断。当年她能在疫症中救下三条命,如今又能把一盘散沙的府务理出头绪。
他站起身,语气郑重:“从今日起,府中物资调配、人员任免建议,先由你审阅,再报我定夺。”
傅玖瑶低头应道:“女儿明白。”
她没露出笑容,也没显得激动。只是接过父亲递来的铜钥匙——那是库房总漳开启凭证。
傍晚,主院东厢灯火通明。
傅玖瑶坐在案前,面前摊开三本崭新账册。青竹在一旁整理文书,轻声问:“还要继续查吗?”
“查。”她执笔蘸墨,在一页记录上画了个圈,“不是信不过谁,是让所有人知道——规矩不是一阵风,它是日日都要走的路。”
青竹点头退下。
屋内只剩她一人。窗外风吹动帘角,烛火晃了一下,映在墙上的人影微微颤动。
她翻开药房最新申领单,目光落在一行字上:茯苓三钱,用途“补气安神”,病人姓名“王嫂”,双签齐全。
这是张管事亲自写的。
她提笔,在旁边批了两个字:准校
然后继续往下翻。
第三页,厨房申报姜汤两碗,用途“值夜驱寒”,领用人两名,均有签名。
她照例批了“准”。
第四页,库房报损旧扫帚一把,注明“使用三年,柄断不可修”,附有管事与副手双印。
她点了头,继续看。
直到最后一本册子翻完,她才停下笔。右手有些发酸,但脑子很清醒。
门外传来脚步声,青竹端着一碗热汤进来。
“姐,喝点东西吧。”
“放那儿。”
青竹放下碗,犹豫了一下:“张管事刚才来过,以后每月稽核,他亲自带队,不会再让底下人敷衍。”
傅玖瑶嗯了一声。
“他还……您是真的想把府里理顺。”
她没抬头,只问:“他走的时候,了什么?”
“他,以后登记台的册子,每都得摆正。”
傅玖瑶握紧了笔。
夜更深了。其他院子早已熄灯,唯有主院东厢还亮着。
她重新打开一本册子,开始核对明日药房申领清单。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声。
突然,她停了下来。
某一行字迹略显潦草:甘草五钱,用途“煎汤调味”,领用人“李三”。
她盯着那行字,眉头一点点皱起。
甘草用于调味?
她放下笔,抽出前几的厨房记录,快速翻找。
没有类似登记。
她又翻到药材库存表,发现昨日刚入了一批甘草,总量十斤。
这笔申领,是入库后第一单。
她合上册子,把那张单子单独抽出来,放在灯下。
指尖轻轻压住纸角。
窗外风停了,烛火稳定地烧着。
她拿起朱笔,在那行字旁边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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