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亮,傅玖瑶就醒了。她坐在床边,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桌角。昨晚那三筐炭柴的差额还在脑子里转着,但她没再翻账本。该查的人会去查,该报的事也会报上来。她已经不用事事亲力亲为。
青竹进来时,手里拿着一张宫里送来的帖子。
“赏花会,今日午时。”她低声。
傅玖瑶接过帖子看了一眼,随手放在妆台上。她起身走到衣柜前,拉开最底层的抽屉,取出一件压了许久的裙子。靛蓝织金云纹裙,是母亲留下的旧物,料子沉,颜色深,不张扬,也不怯场。
她换上裙衫,梳了简单的发髻,只在鬓边插了一支白玉兰簪。没有熏香,没有繁饰,连耳坠都未戴一对。
轿子停在府门外时,已大亮。她坐进轿中,一路无话。到了宫门口,轿帘掀开,阳光照进来一瞬,她抬手挡了一下,然后缓缓走下。
守门太监念了她的名字:“宰相府嫡女傅玖瑶到。”
声音不高,但周围几人听见了,交谈声轻了些。几个贵女正挽着手走进园门,穿红戴绿,笑声不断。其中一个穿着桃红绣蝶裙的是兵部尚书家的姐林婉儿,另一个鹅黄纱裙、腕上套着双玉镯的是礼部侍郎家的千金沈如月,她们回头看了眼傅玖瑶,又凑头低语了几句。
傅玖瑶没理会,径直往御花园主殿走去。
园子里花已开满,各色牡丹争艳,亭台间摆着茶席。贵女们三五成群,有的在比扇子,有的在斗琴艺。一个穿着湖蓝裙的女子正在抚琴,指尖拨动,曲调清越,她是户部尚书家的女儿周静宜。旁边众人拍手称赞,她指法细腻,音律动人。
傅玖瑶走到角落一处空席坐下。桌上茶具齐全,她自己动手烧水、温杯、投茶。茶叶是家里带来的老山茶,味苦回甘。她揭开盖碗,看着茶汤由浅转深,闻了闻香气,才慢慢喝了一口。
有人注意到她。
“那是宰相府那位?”一个穿藕荷色裙子的贵女问身旁丫鬟,“听她最近管着府里厨房药房,连柴米油盐都要批条子?”
丫鬟点头:“可不是,还罚过张管事呢。”
“呵,难怪穿得这么素。怕不是把银子都省下来记账了。”
这话传到耳边,傅玖瑶只是放下茶杯,又添了一勺热水。她不恼,也不笑,像听不到一样。
席间热闹依旧。有人开始吟诗,是即兴咏春。刑部侍郎家的女儿王若兰站出来,念了一首七言,押韵工整,赢得一片叫好。接着是工部员外郎家的孙姐献舞,身段轻盈,裙摆翻飞,引来阵阵掌声。
傅玖瑶始终坐着,一杯茶喝到凉了,才重新换了一泡。
她的安静像是与这园子格格不入,却又让人无法忽略。越来越多的目光扫过来,带着好奇,也带着试探。
偏席那边,五皇子萧辰原本正和身边近臣话。他穿着墨色长袍,腰束玉带,神情随意。可当他眼角掠过人群,看到那个独自饮茶的女子时,话音一顿。
他盯着看了片刻。
那人不看别人,也不被人簇拥,却偏偏成了视线的中心。她的一举一动都很慢,但每一步都稳。喝茶、倒水、拂袖、抬眼,没有多余动作,也没有刻意表现。
萧辰没出声,只是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就在这一瞬,傅玖瑶忽然抬头。
她的目光穿过人群,准确地落在萧辰脸上。
两人视线相接。
她没有避开,也没有微笑讨好。只是将手中茶杯微微抬起,朝他方向一敬,嘴角轻轻一扬。
动作极,却清晰。
萧辰眼神微动,也举杯回应了一下。
这一幕被二皇子萧逸看在眼里。
他正站在主亭前准备致辞,手已搭上栏杆,目光却猛地一凝。他顺着萧辰的方向望去,正好看到傅玖瑶收回视线,低头继续喝茶,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可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萧逸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松开栏杆,转身对身旁内侍了句什么,便走回座位。他坐下的时候,手指在扶手上轻轻点了两下。
他知道这个女人。
宰相府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嫡女,悄无声息地把整个府邸握在手里。传言她手段冷硬,规矩森严,连父亲傅志明都让她三分。现在她出现在这里,不争不抢,却已在不动声色间吸引了最不该吸引的人注意。
他侧头看了一眼萧辰。
弟弟一向寡言,极少对谁多看一眼。可刚才,他的目光停得太久。
萧逸收回视线,端起酒杯喝了口。酒有点烫,他没皱眉,只是把杯子放回原处时,发出了一声轻响。
园子里的喧闹还在继续。有贵女提议玩投壶,输聊要唱一支调。众人哄然答应,纷纷起身移步到空地。
傅玖瑶没动。
她看着那些人嬉笑着排队,有人掷偏了引来哄笑,有人连中三箭赢得喝彩。她只是静静坐着,手指在茶杯边缘划了一圈。
青竹站在她身后,声问:“要不要过去看看?”
“不必。”她,“她们想让人看,我才不想。”
话音刚落,一名宫女捧着托盘走来,上面放着几块点心。
“这是御膳房新做的梅花酥,请各位贵女品尝。”
傅玖瑶接过一块,看了看。酥皮整齐,花纹清晰,颜色均匀。她没立刻吃,而是用指尖轻轻按了按表面。
“刚出炉的?”她问。
宫女点头:“是,一刻钟前烤好的。”
傅玖瑶这才咬了一口。入口松脆,甜度适中,豆沙馅料细腻。她吃完后,把碎屑拍了拍,拿起茶漱了口。
这时,又有宫人开始分发新茶。这次是宫里特供的云雾茶,香气浓郁。不少贵女捧着茶盏细细品味,夸赞不止。
傅玖瑶接过茶,却没有喝。
她盯着茶汤看了一会儿,然后从袖中取出一根银针,轻轻放进杯郑
银针没变色。
她收起银针,把茶放在一边,继续喝自己带来的老山茶。
这个动作很轻,却被不远处的萧辰看见了。
他眯了下眼,又看向她。
傅玖瑶察觉到目光,再次抬头。
这一次,她没有举杯,只是看着他,眼神平静。
萧逸也看到了这一幕。
他坐在原位,手已握紧了扶手。他想起前些日子听来的消息。傅玖瑶整顿府务,立新规,查漏洞,连父亲都默许她先斩后奏。那时他还觉得不过是闺阁事,不足挂齿。可现在,她坐在那里,一句话不,却像一把藏在鞘里的刀。
锋芒未露,已逼人退避。
他忽然开口,对身边随从道:“去问问,宰相府这位姐,平日都喜欢做什么。”
随从应声而去。
傅玖瑶仍坐在原处。
她不知道有人去了她家打听,也不知道炭柴的差额已被库房厮悄悄补上,更不知道药房今早那份茯苓登记单,是张管事亲自监督填写的。
她只知道,此刻的安静,不是怯场,也不是退让。
而是等待。
等一个机会,让所有人明白,她不是来争风头的。
风吹过树梢,吹动她的裙角。她伸手抚平褶皱,端起茶杯,喝尽最后一口。
茶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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