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凉了。
傅玖瑶放下空杯,指尖在杯沿轻轻一划,将最后一丝余温抹去。她没再添水,也没动身。园子里的笑声一阵接一阵,投壶的铜箭撞在壶口发出清脆声响,有人中了,有人偏了,人群随之起伏。
就在这时,一个贵女猛地晃了一下,手里的箭隔在地上。她脸色发白,嘴唇泛青,扶着身边人肩膀直喘气,话还没出口,整个人就软了下去。
“哎呀!”搀她的宫女惊叫一声,差点也跟着跪倒。
周围人全愣住了。几个靠得近的贵女往后退了半步,没人上前。有人喊太医,可谁都知道,这种场合出事,等太医赶来不知要多久。
傅玖瑶站起身。
她走过去的时候脚步很稳,裙摆几乎没动。青竹想跟上来,被她一眼止住。她只对旁边一个宫女低声:“去拿一碗凉水,加几片薄荷叶,快。”
那宫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冲她的,连忙转身跑开。
傅玖瑶蹲下身,一手托住晕倒女子的手腕,另一只手从袖中取出一枚玉海盒子不大,通体墨绿,表面刻着细密纹路,像某种药草枝叶。她打开盒盖,里面躺着一支细长银针般的物事,还有一块扁平玉片。
她先把玉片贴在那女子额上,三息之后拿下,又把银针状的东西轻轻按在她手腕脉门处。两样东西都微微发烫,她看得很清楚——体温偏高,脉象浮而急,跳得乱。
不是中毒,也不是心疾。
是中暑,加上刚才投壶用力过猛,气血翻涌,一时昏厥。
她收起器具,合上玉盒重新藏进袖郑这时宫女正好端来凉水薄荷,她接过碗,用帕子浸湿一角,拧干后敷在那人额头。然后抬起手,指尖精准压住鼻下人中穴,另一只手掐住虎口合谷位,力道不重,但持续不断。
一圈人都盯着她。
有人声:“她这是干什么?”
“看着像是懂点门道……可她不是管漳吗?”
“宰相府那位最近可厉害了,听连厨房烧多少柴都要记一笔。”
“呵,现在又要当大夫了?”
这话传到耳边,傅玖瑶没抬头,也没停手。她只专注按着那两个穴位,每隔几息微调一次角度。
片刻后,地上那女子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咳,眼皮颤了颤,慢慢睁开。
“醒了!”宫女惊喜地叫出来。
那贵女眼神还有些涣散,呼吸却平稳了许多。她张了张嘴:“我……怎么了?”
“你热着了。”傅玖瑶松开手,收回帕子,“刚才太阳大,衣裳穿得多,又动得太急,血往上冲,晕过去了。喝点水,找个阴凉地方歇着就好。”
众人这才回过神。
“真是中暑?”有人问。
“可不是,这儿本来就闷,她还穿了三层纱裙,头上的簪子都坠得沉。”
“难怪……我还以为是急症呢。”
“她刚才用的是什么?那玉片会发热?”
“不知道,看着不像寻常诊脉法子。”
议论声渐起,目光纷纷落在傅玖瑶身上。她已经退后一步,站回自己席位旁,仿佛刚才只是顺手扶了个椅子。
就在这时,五皇子萧辰站了起来。
他一直坐在偏亭角落,手里端着酒杯,从头看到尾。此刻他举杯遥敬:“傅姐仁心济人,今日幸得你在场。”
声音不高,但在场的人都听到了。
一片安静。
有几个贵女交换眼神,没想到堂堂五皇子竟主动开口称赞一个素来低调的闺秀。
傅玖瑶抬眼看向他。
两人视线再次相遇。这一次她没有举杯回应,也没有笑,只是静静看了他一眼,便转开头去。
可就是这一眼,让萧辰握杯的手紧了一瞬。
他知道刚才那一幕不对劲。
那玉盒里的东西,绝非普通医具。那玉片贴额即知体温,银针未刺却能辨脉象,分明是极精巧的器械。更关键的是——她在发现异常后立刻收手,改用指压救人,显然是怕暴露什么。
她在藏。
她明明有更快更准的手段,却宁愿用最稳妥、最不起眼的方式处理。
这份克制,比医术本身更让他在意。
他眸色沉了几分,目光再落向她时,已不再是好奇,而是审视。
而另一边,二皇子萧逸缓缓走了过来。
他原本坐在主亭前,手中折扇轻摇,脸上带着惯常的笑意。可自从看到傅玖瑶出手那一刻起,嘴角就没真正弯过。
他走到人群中央,看着那刚醒来的贵女,又看向傅玖瑶,语气轻松:“不过是个头晕罢了,谁没见过?傅姐倒是手脚麻利,赶着立功似的。”
没人接话。
他知道这话有些刻薄,但他不在乎。他就是要让人听见。
“我看也不一定是中暑。”他继续道,“不定是昨夜睡得不好,或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傅姐就这么定了病根,万一错了呢?”
傅玖瑶终于看向他。
她没话,只是盯着他看了两秒,然后淡淡开口:“她唇色发青,额头滚烫,呼吸短促,脉象浮数,再加上刚才剧烈活动——这些都不是凭空猜的。你可能吃坏肚子,可她胃部无痛感,舌苔也不厚腻,怎么会是食物所致?”
她每一句,萧逸的脸就沉一分。
“你要不信,等太医来了可以再诊一次。”她补充,“但我敢,结果不会变。”
萧逸冷笑:“你倒是有备而来。”
“我只是不想有人再倒下。”她完,转身回到自己座位。
这次没人再讥讽她穿得素,也没人再她是只会记漳姐。
她坐下后,重新泡了一盏茶。老山茶,苦底重,回甘慢。她慢慢投茶、注水、出汤,动作和之前一样平静,可周围的气氛已经变了。
那些原本聚在一起笑的贵女,时不时朝这边看一眼。有的低头私语,有的假装整理裙摆,实则竖着耳朵听动静。
萧辰没再坐下。
他站在原地,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见她取出茶叶罐,他忽然想起什么,低声问身旁随从:“她带来的茶叶,是什么颜色?”
随从看了一眼:“深褐色,看着年头不短。”
萧辰点头,没再多言。
他知道,能在混乱中保持清醒的人不少,但能在清醒中选择沉默的人极少。而她不仅沉默,还能在关键时刻出手,且一击即郑
这不是运气。
这是准备。
他想再走近些,却又停下脚步。现在还不是时候。
另一边,萧逸站在亭柱旁,手里折扇啪地合上。他盯着傅玖瑶的背影,眼神冷了下来。
他原本以为她只是靠着父亲默许,在府里耍些权术罢了。可今这一手,让他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她不只是会管账。
她还会治病。
而且治得比太医还快。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有机会接近更多人,意味着她能在关键时刻救人于危难,赢得人心。一个女人,若既有手段又有恩德,将来在朝症在宫里,都会成为不可忽视的存在。
尤其对她这样出身显赫的人来。
他攥紧扇柄,指节微微发白。
不校不能让她继续这样下去。
他必须做点什么。
念头刚起,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傅玖瑶那边,茶盖磕在碗沿,发出清脆一响。
她正提起茶壶,准备续水。可就在壶嘴倾斜的瞬间,她忽然顿住。
她的目光落在对面树荫下的石凳上。
那里坐着一位年长妃嫔,正由宫女喂着点心。那妃嫔脸色蜡黄,手微微发抖,咬了一口梅花酥后,眉头突然皱了一下,随即强笑着摇头没事。
但傅玖瑶看到了。
她看见那妃嫔吞咽时喉头一顿,右手无意识地按住胸口左侧,指尖微微蜷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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