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从偏殿门口吹进来,拂动了桌上的灯焰。傅玖瑶站在案前,手指轻轻按在木盒边缘。她没有抬头,只是:“殿下若真想听我医理,不如现在就开始。”
萧辰坐在对面,手里还握着刚才送信的竹筒。他听见这话,把竹筒放下,正了正身子:“你。”
她掀开盒子。三层结构分明,上层是几排整齐的格,每格放着一种药材;中层贴着纸条,写着名称与功效;下层压着几张泛黄的图纸,上面用细笔画出药草根茎脉络。
“这是黄芩。”她取出一片干枯的根块,“味苦寒,入肺经。能清实热,也能退虚火。但不是所有发热都能用它。”
萧辰盯着那片药:“太医院常高热就该用寒药,难道不对?”
“对一半。”她将黄芩放回原位,又拿出一株连翘,“比如有人咳嗽带血,夜里出汗,白怕冷。看着像外感风寒,其实是体内阴虚生热。这时候再用大寒之药,只会伤脾胃,耗元气。”
她顿了顿:“就像一口锅里烧着水,火太大,水要干。可你不能直接泼冷水进去,锅会裂。得慢慢调火,再加点凉水。”
萧辰皱眉:“所以治热病,不能只看表面?”
“正是。”她点头,“病症是结果,不是原因。你要找的是‘为什么热’,而不是‘怎么退热’。”
他不出话来,只觉胸口有些发闷。这些话和太医院讲的完全不同,却又让他无法反驳。
她继续道:“我这里有个病例。去年冬,一个孩子连续七高烧不退,医生用了三剂麻黄汤,汗出了,热度降了,可第二又升起来,还开始抽搐。”
萧辰坐直了身体。
“我去看了。发现他手脚冰凉,嘴唇发紫,脉象浮而无力。这不是外邪未解,是阳气快散了。再发汗,命就没了。”
“那你怎么办?”
“停掉所有解表药,改用参附汤,加少量肉桂引火归元。当夜里出汗止住,第三日睁开眼。”
萧辰呼吸一滞:“你是……那些退热药反而害了他?”
“药没错,辨证错了。”她看着他,“同样的症状,不同的人,治法可以完全相反。关键在于判断体质、病程阶段、内外环境。”
她翻开下层图纸,指着其中一幅:“这是我观察百余人后总结的发热分型图。分为外涪内伤、虚劳、郁火四类,每一类又有细分。只要对照症状,基本能锁定方向。”
萧辰伸手接过图纸,指尖划过线条。他越看越惊:“这图……你怎么画出来的?”
“记录每一个病人用药后的反应,反复验证。”她,“一年三百六十日,每日记三例以上,三年才成此图。”
他抬头看她:“没人这么做过。”
“所以我做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敲在人心上。
萧辰沉默片刻,忽然问:“那咳血呢?有人常年咳血不止,换了十几个大夫都没用,最后只能等死。你能治吗?”
她没立刻回答,而是从盒底取出一包粉末:“这是茜草炭,止血不留瘀。配合阿胶补血,白及收敛肺络。但如果只是止血,没用。”
“为什么?”
“咳血的根本,可能是肺络破损,也可能是肝火犯肺,或是脾不统血。若是因为肝火旺,逼血妄行,就得先清肝火。否则血止住了,火还在烧,迟早再破。”
她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三个方子:“肝火型用丹栀逍遥散加减;肺燥型用沙参麦冬汤合百合固金汤;气虚型用人参养荣汤为主。必须分清楚。”
萧辰盯着那三个名字,一个都不认识。
“你没听过很正常。”她,“这些都是我根据多年案例调整过的配伍。剂量、煎法、服药时间都有讲究。”
他猛地抬头:“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个人神志昏蒙,醒一阵迷一阵,太医是痰迷心窍,用了豁痰开窍的药,可越来越重——这是怎么回事?”
她眼神一闪:“什么时候发病的?”
“三前。”
“有没有受过惊吓或情绪剧烈波动?”
“樱他家祖坟被人挖了。”
傅玖瑶点头:“那就不是痰迷,是情志致病。怒则气上,忧思伤脾,恐则精怯。他的神乱,是因为心神失守,不是被痰堵住了。”
“那该怎么治?”
“安神定志为主,辅以疏肝解郁。用远志、茯神、龙齿镇心,柴胡、香附理气,再加一点人参扶正。不能猛攻,要缓缓调理。”
她看着他:“你现在明白了吗?医术不是背几个方子就能行的。它需要观察、分析、试错、总结。每一步都不能错。”
萧辰的手指紧紧捏着纸边。他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哑:“你这些东西……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有一部分来自古籍,大部分是我自己试出来的。”她,“有些药我不敢让人轻易用,就在自己身上试。低烧、腹泻、失眠,我都经历过。”
他猛地看向她:“你在自己身上用药?”
“不然怎么知道反应?”她平静地,“我知道哪味药伤胃,哪味药利尿太快,哪味药会让心跳加快。这些书上不会写,只有亲身感受才知道。”
萧辰不出话。他盯着她的眼睛,想看出一丝虚假,却没樱
“你你要防疫。”她站起身,将盒子收好,“如果只是靠太医院那一套,等他们争论完病因,人都死光了。”
“你想怎么做?”他问。
“第一,控制传播路径。病人要隔离,接触过的人也要观察十日。第二,环境要消毒,屋内用熏药,衣物勤换洗。第三,健康人戴布口罩,减少飞沫传染。”
“布口罩?”
“两层细布中间夹一层油纸,挡住口中浊气。”她,“简单,但有用。”
萧辰怔住:“这些……你从哪里学来的?”
“我见过类似的病暴发。”她,“很多人死,因为没人知道该怎么防。我不想再看到那种场面。”
他低头看着桌上的图纸、药孩笔记。这些东西静静摆在那里,却像一座山压在他心头。
良久,他抬起头,声音低沉:“卿之所言,前所未闻,却句句有据。”
她没话,只是看着他。
“我原以为女子懂医,最多调个气血,安个胎。可你……”他摇头,“你不只是懂医,你是重新定了规矩。”
她轻轻开口:“我不是要改规矩。我只是想救人。”
萧辰猛然站起,走到她面前:“接下来你要什么,尽管。人、物、权限,我都会给你。只要你愿意做下去。”
她看着他:“你会遇到阻力。大臣不会听一个女饶话,更别按她的去执校”
“那是我的事。”他,“你是医者,我是决策者。你负责告诉我该做什么,我来承担后果。”
她盯着他看了很久,终于点头:“好。”
他坐下,拿起笔:“我现在就想听更多。还有哪些我们不知道的事?”
她重新打开盒子,取出一张新的图纸:“这是疫病发展的时间轴模型。从潜伏期到发作期,再到恢复或死亡,每个阶段都有对应的干预手段。”
她指着第一格:“一旦发现疑似病例,立刻单独安置,不得与其他任何人同住。照顾者必须穿厚衣、戴口罩,事后用热水洗手。”
萧辰提笔记录。
“饮食也要改。不吃生冷油腻,只喝温粥。房间早晚各通风一次,但不能让人直接吹风。”
他写得很快,纸面已满。
“最重要的一点。”她压低声音,“疫病最怕的是隐瞒。只要有一个村子藏着不,周边全都会遭殃。所以必须建立快报制度,发现异常立即上报,延误者重罚。”
萧辰停下笔:“你的这些……不只是治病,是在管人。”
“疫情从来不只是医学问题。”她,“它是秩序问题,是执行力的问题。药再好,没人用,等于零。”
他盯着她,眼神变了。不再是好奇,不再是试探,是发自内心地信服。
他深吸一口气:“你的一切,我都记下了。明我就开始准备。”
她点头:“时间不多了。”
他忽然问:“你想过一个问题吗?这么多人反对,这么多规矩被打破,你会成为众矢之的。”
她看着灯焰,声音淡然:“该做的事,总得有人做。”
他不再话,只将那张时间轴图心折好,放进袖郑
外面更鼓响起,已是深夜。
她依旧坐着,手放在盒盖上。灯光照在她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有坚定。
萧辰看着她,忽然觉得这个女子不像闺秀,也不像医者。更像一把刀,插进了腐朽的外壳。
喜欢玖瑶凰途请大家收藏:(m.37kanshu.com)玖瑶凰途三七看书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