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玖瑶听见门外传来由远及近,不疾不徐,熟悉的脚步声。
门被敲了三下,“是我。”萧辰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她起身开门。他站在门口,披着深色外袍,肩头微湿,像是刚走过夜路。他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桌角的砚台和半卷未收的绢布上。
“你还没睡?”他问。
“有事想不明白。”她完,退回案前坐下。
萧辰进门,顺手关门。他走到桌边,扫了一眼那张药材清单,又看向她。“冷宫的事,你查到什么了?”
“有人进去了。”她声音不高,“不是当值的人,时间在申时三刻。送药单上的纸,和静妃宫里用的是同一批。”
萧辰沉默片刻,点头。“她进了冷宫,并不意味着彻底倒台。”
“有些事也不一定是她所为。”傅玖瑶抬眼,“可能是别人借她掩盖真相。”
萧辰看着她,忽然:“你不一样了。”
“怎么?”
“昔日的你只将朱门内的三尺地扫得纤尘不染,却对墙外的霜雪满阶、宫道冰封视而不见。那时的你,眼中唯有案头的卷册、窗前的梅影,仿佛这深宫的万千气象,都与你无关。而今你目光扫过覆雪的琉璃瓦,掠过廊下悬挂的宫灯,连墙角未融的残雪、庭中压枝的寒梅,都纳入眼底。你开始细数宫墙内的阴晴冷暖,斟酌朝堂上的利弊得失,昔日“扫门前雪”的淡然,早已化作“揽下事”的担当,这偌大的皇宫,终成了你心之所系、力之所及的疆土。”
傅玖瑶没答话。她拿起笔,在绢图边缘添了一行字:**西六院老太监,可试拉拢**。
写完,她放下笔。“贵妃倒了,皇后势弱,二皇子那边一直不动声色。有些人坐不住了。”
“你想先发制人?”
“与其等他们出招,不如我们先布几步棋。”
萧辰在她对面坐下。“你的打算。”
她铺开绢图,手指点向几个区域。“第一,稳住皇后那边。她虽无权,但名分在,话仍有人听。我这几日给她调理失眠,脉象已有好转。只要再调十日,她能安睡,自然会更信我。”
萧辰点头。“她在宫中资历老,若她肯公开赞你一句,比你自己辩一百句都管用。”
“第二,”她手指移向东侧几处偏殿,“这几个妃子最近走动频繁。一个想争宠,一个想立子,互相盯着。我可以不插手,只要让她们觉得对方比我更危险,就会自己斗起来。”
“鹬蚌相争。”萧辰接道。
“我不当渔夫,我只点灯。”她,“只要她们乱,就没空联合对付我。”
萧辰盯着图看了一会儿,忽然问:“第三呢?”
“人。”她,“宫里缺的是耳目。太医、宫女、守夜的,我都得有自己的人。不能靠皇后给的眼线,也不能全指望你传话。我要一条我自己能掌控的信息网。”
萧辰看着她,眼神变了。“你早就在布局?”
她没否认。“我已经选了三个宫女,两个在药房,一个在膳房。她们不知彼此身份,只按我给的暗号行事。每月初一,我会收到一份简报,写谁见了谁,谁搬了东西,上至贵妃皇子的隐秘谋划,下至宫娥太监的细碎心事,无一遗漏。宫墙内外,砖瓦草木,连风过朱窗的声音,都纳为信息传递的内容。”
“你怎么保证她们不出去?”
“我救过她们家人。”她,“一个弟弟中毒,我治的;一个母亲难产,我接生的;还有一个父亲被判流放,我托容了状子。她们知道,我能帮她们,也能毁她们。”
萧辰眼里有光。“你比我狠。”
“我不是狠。”她看着他,“我是不想再被人逼到无路可退。”
两人对视片刻,烛火跳了一下。
萧辰低声道:“如果将来有一日,我要往前走,你会一直站在我这边吗?”
傅玖瑶没有回避。她执起案上的青釉茶杯,指尖摩挲着杯沿细碎的冰裂纹,语气淡得像一汪静水,却藏着千钧重量:“你要走的路,是踏碎凌霄的孤勇,还是潜龙在渊的隐忍,我从不多问。世间道有千万条,你选哪一步,皆是你的造化。”
话锋微顿,她抬眸望他,眼底映着檐角的鎏金铜铃,风吹过,铃声清越,话锋一转。:“但我要你记着,若你所求的是朗朗乾坤,是黎民安乐,是下为公的初心,而非权倾朝野的私欲,不是独霸一方的野心——那么,刀山火海,我陪你;千夫所指,我陪你;哪怕最后落得个身败名裂、尸骨无存的下场,我也会站在你身边,不离不弃。”
他僵在原地,指尖的剑穗垂落,随风轻晃。方才还凝着寒霜的眉眼,此刻竟漫开细碎的暖意,像冰雪初融时,枝头漏下的第一缕春光。喉结滚动了两下,他抬手,指尖轻轻覆在茶杯上,掌心的温度透过薄瓷传来,带着几分颤抖的珍视。
“好。”一个字,掷地有声,眼底翻涌的情绪终究化作滚烫的承诺,“那便让下人看看,我所求的,从来不是一己之私。往后,刀山火海,你我同校”
随后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放在桌上。“这是我手下一名内侍的名字。他在西六院当差十年,嘴巴严,手脚干净。你若要用,直接派人找他,暗语是‘春茶到了’。”
傅玖瑶收下纸条,夹进绢图背面。
“明日我就让他开始留意老太监的动向。”萧辰,“你给的名单,我会分批接触,不急,一个一个来。”
“别太快。”她,“风一动,草就晃。我们现在要织的是看不见的网。”
“我知道。”他顿了顿,“还有件事。”
“。”
“皇帝给了你直奏的权限。”萧辰看着她,“这意味着你可以绕过尚书省,直接递折子进殿。这个权,不是人人都樱”
“我知道它的份量。”
“你也该知道,有人已经开始怕你了。”
傅玖瑶低头,手指轻轻抚过绢图上的墨迹。“那就让他们怕,怕才会掂量有些事要不要做。”
萧辰站起身,走到窗边。帘子被风吹起一角,外面黑沉沉的,只有远处一盏宫灯亮着。
他眸中翻涌着霜雪霜雪。“从前我以为,一个人要成事,得靠出身、靠兵、靠人脉。”话音落时,似在追忆借人脉结媚过往,“那时我拼尽全力拉拢各路诸侯豪强,以为攥紧了这些,便能在这皇宫中站稳脚跟。”
他忽然低笑一声,笑声里藏着勘破世情的苍凉与通透:“可到头来才懂,甲胄会锈蚀,盟友会背叛,就连血脉传承的荣光,也能在一夕间崩塌。”目光投向窗外,仿佛穿透了岁月的迷雾,“现在我发现,最厉害的,是能让人信服你。那份信任,是无形的铠甲,是最坚不可摧的兵戈,哪怕你一无所有,只要人心向你,便有了翻覆乾坤的力量。”
傅玖瑶没接话。
他转过身。“你不是只会看病的女人。你能看透这朗朗乾坤。”
屋内安静下来。
傅玖瑶站起身,走到柜前拉开暗格,将绢图收进去。机关合上的声音很轻。
她回身,看见萧辰还站着,手里捏着那封她昨日写的药方信封——他已经忘了交出去。
“你明去见那个老太监的时候,”她,“顺便把这个交给西六院管事嬷嬷。”
萧辰点头,把信封放进怀里。
“还有,”她走到桌边,提起笔,在一张新纸上写下三个字:**备春疫**。
写完吹干墨,叠好递给他。“把这个也带过去。不用是谁写的,只要让它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
萧辰接过,看了一眼。“你知道春会有疫情?”
“北地今年雪大,冻土迟迟不化。等暖风一起,积污水泛,病气必生。”她,“太医院现在没人想这事,但再过两个月,他们会抢着要药方。”
“你打算什么时候出手?”
“等他们求我。”
萧辰看着她,忽然笑了下。“你已经不是那个躲在诊室里写医案的姑娘了。”
傅玖瑶走到门边,拉开一条缝。“你走吧,快亮了。别让人看见你从我这儿出去。”
萧辰走出去,回身看了她一眼。
“明日。”他,“我会让西六院的人开始行动。”
她点头,关上门。然后坐回桌边,打开医案,继续写药方。
喜欢玖瑶凰途请大家收藏:(m.37kanshu.com)玖瑶凰途三七看书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