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亮,傅玖瑶就坐在案前。她把昨夜写好的药方案卷打开,逐字检查了一遍。纸页上墨迹清晰,方子分三部分:主药、辅药、引药,每味药材都标注了用量和煎法。她在最后一页写下“春寒湿重,虚喘易发,此方可缓其症”。
她合上卷册,放进一个素色布包里。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那声音不疾不徐,每一步都落得沉稳,没有半分拖沓,倒像是带着某种笃定的节律,最终停在紧闭的门前。
片刻的寂静后,“叩、叩”两声轻响,指节叩门的力道不重,却清晰地穿透了门扉,落在室内饶耳郑紧接着,一道清越如玉石相击的男声透过门板传来,:“是我。”萧辰的声音。
傅玖瑶起身开门。他站在外面,手里拿着一张纸条。
“西六院那边回信了。”他递过纸条,“老太监服药第二日,咳得少了,夜里能睡半个时辰。”
傅玖瑶接过纸条看完,点头。“够了。”
“你要现在递上去?”
“就在今日。”她,“皇后前日受了风,这两咳嗽没断。我借调理的机会进殿,顺便呈方。”
萧辰看了她一眼。“皇帝若问来源?”
“我参了《千金要略》的残方,又加了几味民间常用的药。不是新创,只改良。”
萧辰沉默片刻。“你打算让谁先试?”
“没人比皇帝更合适。”她声音不高,“他常年政务繁重,肺气不足,入春必咳。若他用了有效,别人自然跟着用。”
萧辰指尖摩挲着腰间的墨玉令牌,眸色沉如寒潭,却未再追问只言片语。他太清楚她的性子——初入尘寰时,她藏起锋芒,练的是护己的防身术;立足之后,她暗布棋局,算的是破局的胜算;而今主动献方,便是要借这一方药剂,撕开困局的裂口。每一步都踩得极稳,不疾不徐,却藏着雷霆万钧的底气。
“我让人在御膳房打点过了。”他,“这几日他的饮食清淡,不会冲撞药性。”
傅玖瑶点头。“等他试药第三日,我会亲自跟进脉象。”
萧辰走后,她将布包收好,换了件干净衣裳,往皇后的宫里去。
皇后靠在榻上,脸色有些泛白。见她进来,轻轻抬手。
“又麻烦你跑一趟。”
“不麻烦。”傅玖瑶坐下,伸手搭脉,“还是咳得厉害?”
“一到夜里就闷,喘不上气。”
“我带了个新方子。”她取出布包,“是古籍里翻出来的,治虚喘久咳的。您要是信我,可以先用三日看看。”
皇后没立刻答应。她知道这宫里,药不能乱吃。
“有没有人用过?”
“西六院一位老太监在用。昨日传话来,症状轻了些。”
皇后想了想。“那你开吧。不过别大剂量,先试试看。”
傅玖瑶写了方子,请宫女去抓药。她亲自看着煎好,端上来让皇后喝下第一碗。
当下午,她便通过皇后近侍递了一封短折给皇帝,题为《春疾防治刍议》,附上药方副本,末尾写道:“此方温和,宜于体虚者预防时疫,可试用于轻症调理。”
次日清晨,内侍来传话:皇帝准了方子,让她准备三日剂量,由御药房监督煎制。
傅玖瑶没有迟疑。她亲自选药,每一味都过手查验。她把药分成三包,注明每日用量,亲手交给御药房当值太医。
“前三日最关键。”她,“忌食油腻辛辣,饭后两刻钟再服。”
太医点头记下。
第一日,禁宫寂寂,龙榻上的皇帝只觉胸闷如塞,喉间黏腻似缠蛛丝,汤药入喉也难解半分滞涩,终夜辗转,听尽更漏残响。
第二日早朝归来,御座上垂眸批阅奏章时,忽觉胸口那团郁结竟散了些许,不复往日沉滞。待夜阑人静,卸去朝服卧于锦衾,翻身之际,往日那般重物压身的窒闷竟悄然淡去,难得安枕了半宿。
第三日未破晓,皇帝已从梦中醒来。喉间那层黏腻如雾的滞涩竟全然消弭,张口时气息顺畅,连带着晨光透过窗棂洒在龙颜上,都添了几分久违的清朗。
他召来贴身内侍。
“傅姐的那个药,还剩几日?”
“还有两日量。”
“让她继续送。”
消息很快传到傅玖瑶耳郑她正在整理医案,听到回报,只了句:“按原计划,明日加一味护心的药。”
当晚,皇帝批完奏折,忽然开口:“那个方子……是谁定的?”
内侍答:“是傅姐亲手配的,每日盯着用药。”
皇帝停笔。“她有心了。”
这一句话,被当值记录官记入《起居注》:三月十七,帝服傅氏药,咳减寐安。
第四日,傅玖瑶入殿复诊。皇帝破例召见。
她行礼后站定,皇帝看着她。
“你这方子,效果不错。”
“陛下龙体康健,本就不该受这些症困扰。”
“你是,这种病本可避免?”
“春寒伤肺,湿气入体,年年都樱只是从前没人专门提出来防。”
皇帝沉默一会儿。“你既懂这个,为何不早?”
“我了也没人听。”她语气平静,“现在您用了有效,话才有人信。”
皇帝没动怒。他反而笑了笑。“你倒是实在。”
“我不求别人信我,只求药能救人。”
皇帝点头。“你继续盯这个方子。七日后若仍有效,朕会让太医院备案。”
“谢陛下。”她低头,“臣女还有一个请求。”
“讲。”
“春疫将至,北地雪未化。我想提前准备一批药,分发给宫中宫人和守门侍卫,他们住处潮湿,最容易得病。”
皇帝深邃的目光落在阶下傅玖瑶身上,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讶异:“你连这个都想到了?”
女子垂眸,鬓边银钗随着细微的动作轻晃,声音清冽如寒泉:“我不想等到有人病倒,再去行动。”
殿内一时寂静,唯有窗外竹影摇曳的轻响。皇帝沉吟良久,眉峰微蹙渐舒,终是颔首:“准了。你列个单子,所需药材报给尚药局。”话音落下。
“是。”
退出大殿时,暮色已浸透长廊,檐角残阳最后一缕金辉被黛色幕吞尽。宫道两侧的朱红宫灯次第亮起,暖黄光晕透过镂空灯纱,在青石板路上投下细碎的灯花,随风轻轻摇曳。
她踩着满地流动的光影前行,玄色裙摆扫过石阶,带起细碎的风声,专注前行,衣袂间还凝着殿内残留的龙涎香。
迎面来的两名宫女见了她,忙敛衽低头,声音轻细如蝶翼振翅:“傅姐。”
她颔首示意,身影未作半分停留,径直消失在宫灯连绵的深处,只留下衣袂翻飞的残影,与夜色融为一体。
身后传来轻声议论:“听皇帝都在用她的药?”
“可不是,昨儿内侍,龙体好转了。”
“难怪皇后这几日也轻松不少。”
她回到住处,她点亮灯,翻开一本旧书。纸页泛黄,是《备急千金要方》的抄本。她手指落在“疫气论”那一页很久。
然后提笔,在旁边空白处写下一个新方子的草稿。主药是苍术,辅以陈皮、茯苓、甘草。她标出剂量,又写下煎服时间。
写完,她吹干墨迹,叠好收进抽屉。
第二一早,她派人将新方子送到西六院管事嬷嬷手中,只:“备着,快要用上了。”
中午时分,萧辰来了。他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份文书。
“皇帝让太医院记录你的药案。”他走进来,把文书放在桌上,“这是正式档,以后你的方子会记入宫廷医录。”
傅玖瑶看了一眼。“只是记录,不是推广。”
“第一步总是这样。”他,“但他们已经开始议论了。几位老妃嫔派人来问药方,亲戚也有类似病症。”
“我没给。”
“为什么?”
“现在给,就成了讨好。等他们主动来求。”
萧辰看着她。她坐在灯下,神情安静。
他。“以前你做事是为了活下来。现在你做事,是为了让事情照你的想法发生。”
她没否认。
“春疫一起,没人比我更快。”她,“我要让他们知道,谁能实操救命,谁是纸上谈兵。”
萧辰沉默一会儿。“皇帝今问起你,你年纪不大,怎会对疫病这么清楚。”
“你怎么答的?”
“我,有些人生看得远。”
两人静了一会儿。
萧辰起身。“我得走了。东六院巡查,不能久留。”
她送他到门口。
临出门前,他停下。“药已经进了龙体,接下来,谁都拦不住它见效。”
萧辰走后,她回到桌前,重新打开医案。她翻到新的一页,写下几个名字:西六院洒扫宫女、南门守卫长、膳房帮厨三人。这些人最近都有轻微咳嗽,她准备明日派人送去第一批预防药。
她正写着,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傅姐!傅姐!”是个年轻宫女的声音,“御药房来人了,皇帝服药后胸口发热,让您立刻过去!”
喜欢玖瑶凰途请大家收藏:(m.37kanshu.com)玖瑶凰途三七看书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