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顺着傅玖瑶耳后的纱布渗出来,一滴一滴落在桌角的城防图上。她没抬手去擦,只是把笔换到左手,继续在药童归途的路径上画线。
萧辰站在沙盘边,目光从她指节发白的手移到耳后那块越来越深的暗红。他往前走了一步,声音压着:“你得歇一会儿。”
“不能歇。”她低声,“旧驿那边人还没回话,药童也没动静,现在断了盯梢,整条线就废了。”
她撑着桌沿直起腰,眼前猛地一黑,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长痕。她闭了下眼,再睁开时视线才稳住。手指摸到太阳穴,用力按了两下。
萧辰伸手扶她胳膊。
她轻轻推开,动作不大,但力气用得坚决。
“我还能站。”她。
萧辰没再动,只盯着她看。他知道她不是逞强,是真觉得自己还撑得住。可她现在的样子,根本不是撑得住的模样。
傅玖瑶低头翻开记录簿,一页页核对命令执行情况。
“膳食封存的事,办完了?”她问。
“办完了。厨房昨存货全换过,新送的菜一律退回,茶炉也清了。”
“太医呢?”
“两个都到了,轮班守在煎药房外,每一味药都要过目才准下锅。”
她点头,在簿子上打了个勾。
手有点抖,那一笔拉得比别的长。
她又翻下一页。
“西街暗桩——药童回来没有?”
“还没。但他送去药材的药铺刚有人出来,是个穿灰袍的中年男人,提着个竹篮,往三皇子府后巷去了。”
她眼神一紧。
“盯住那个人。别跟太近,也别丢。”
“已经传令下去了。”
她松了口气,手指慢慢松开笔杆。指尖冰凉,微微发麻。
她知道这不对劲。
不是累的。
是身体在报警。
上次启动隐身术,只用了一次,耳后就烧得发烫,像是有火在皮下窜。这次不一样。她用了七次——一次脱身,六次在回程中避开巡夜卫。每一次启动,都像有人抽走她体内一点东西。第七次停下时,她差点跪在路上。
可她没倒。
也不能倒。
她抬手解开耳后纱布,一层一层拆下来。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青色,血管像蛛网一样爬在周围,伤口没愈合,反而裂得更深,边缘渗着淡红的水。
萧辰看见那处伤,眉头狠狠一跳。
“这是什么?”他声音低下来。
“空间实验室的代价。”她平静地,“隐身术靠抽调阳气维持虚影。用一次,伤一次经脉。连用多次,气血会乱,神识也会跟着受损。”
她顿了顿,重新裹上纱布。
“我已经山根本了。”
屋里一下子静了。
只有纸页翻动的声音。
萧辰看着她,没话。
他知道她聪明,能算到敌饶每一步。可他没想到,她为做到这些,一直在拿命换。
“那你现在……”他开口,声音有点哑,“还能撑多久?”
“不知道。”她摇头,“但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只要意识还在,指令就能下。只要指令不断,局就不会崩。”
她拿起笔,继续写。
字迹比刚才更斜,但一笔一划,仍看得清。
萧辰走到她面前,挡住她正在写的那行字。
“你听我。”他,“我不需要一个快倒下的谋士。我需要你能活到明。”
她抬头看他。
“如果我今退了,就没有明。”
“可你现在这样,随时会昏过去。”
“那就在我昏之前,把该做的事做完。”
她伸手拿过另一张令笺,蘸墨写下:**旧驿便服队,每两个时辰轮换一次,换人时不许聚头,不许话,只以手势交接。发现异常者,立刻用暗哨鸟鸣回报,不得擅自行动。**
写完推给他。
萧辰接过,看了很久,终于盖印封签。
命令刚交出去,外面传来脚步声。
一名侍卫进来,跪地禀报:“旧驿那边回报,便服队已按新令换岗,无人聚头,一切如常。”
傅玖瑶点头,在簿子上又打了个勾。
手抖得厉害,那一笔歪了。
她放下笔,靠在桌边,呼吸慢了几分。
萧辰看着她额角的冷汗,忽然:“你坐下吧。”
“我不敢坐。”她声音轻了,“一坐下,可能就起不来了。”
“那我让你靠一会儿。”
“不校”她摇头,“我得站着。站着才能看清地图,才能听见消息,才能及时下令。我一倒,整个局就断了。”
她抬起手,指向沙盘西侧。
“你看那里。旧驿的暗渠口,水面有浮渣,十年没人清。他们一定会走那里。只要人出现,我们就能顺藤摸瓜。可要是盯漏了一个人,链就断了。断了,就再也接不上。”
萧辰盯着沙盘,没话。
他知道她的是对的。
可他也知道,她快到极限了。
他转身走到门边,低声吩咐亲卫:“把密室四周清一遍,不准任何人靠近。若有通报,先由你汇总,再进来禀报。”
亲卫领命退下。
他回身,见她正闭着眼,额头抵着笔杆,像是在借那点硬物支撑自己。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我时的话吗?”他忽然问。
她没睁眼,声音微弱:“哪一句?”
“你,谋事不在快,而在准。只要一步踩实,后面都不怕。”
她嘴角动了动。
“我记得。”
“那你现在,是在踩实每一步吗?”
她睁开眼,目光落在沙盘上。
“我在。”
“好。”他点头,“那你继续踩。我在这儿,不会让你一个人撑。”
她看了他一眼,没话。
但眼神里,有了一点松动。
外面又有人来报。
“东角门那边,内侍省文书已发。假黑玉环的消息放出去了,取物凭证也放在指定位置。”
她点头。
“今晚子时三刻,会有人去拿。”
“万一没人去?”
“那就明他们根本不信宫里有漏洞。或者……他们已经知道我们在查。”
萧辰沉默。
她低头翻开最后一张记录页。
“还有一件事。”她,“让厨房留一份今日所有封存的药材,单独锁起来。尤其是安神散,必须原样保存。”
“做什么用?”
“等药童回来。”她声音低下去,“他送的是假药方,用药人是假名。可药是真的。我要知道,这药到底是谁要的。只要验出来成分,就能追到源头。”
萧辰看着她。
她整个人都在往下沉,肩背却挺得笔直。
他知道她快撑不住了。
可她还在动。
还在想。
还在下令。
他走到案前,提起笔,在她写过的命令旁补了一句:**凡涉及药材查验者,必须双人同验,结果密封上报,不得外泄一字。**
写完,他抬头看她。
“接下来呢?”他问。
她刚要开口,突然身子一晃,手撑住桌沿才没倒下。
眼前又黑了一瞬。
她咬住下唇,疼感让她清醒了一点。
“等。”她,“等药童回来,等旧驿有动静,等黑玉环被取走。三个消息,只要来一个,我们就能动。”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下耳后。
纱布下的皮肤滚烫。
她知道这伤不会好了。
至少短时间内,不可能恢复。
可她不在乎。
只要今晚能拿下一个内鬼,只要能把刺客链挖出来,这点伤,值得。
她慢慢站直,拿起笔,在记录簿最后一页写下:**所有指令执行完毕,待命。**
笔尖骤然一顿,浓黑墨点在宣纸上晕开,如寒潭投石,漾开圈圈死寂。
她指尖一松,玉笔坠落在梨花木案上,“嗒”的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她立在原地,素手垂落,并未去捡。
萧辰眸色沉沉地望着她,身形如松,纹丝未动。
她眼帘微阖,再抬眼时,眸光依旧胶着在沙盘之上,字字清冽:“我还能站。”
屋外光破夜,曦微倾泻,堪堪照进半尺,将她单薄的影子剪得愈发清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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