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印还握在手里，傅玖瑶回到东阁时已擦黑。她把印放在案上，翻开第一本报文。京畿两州的考核名册已经送上来，字迹工整，条目清楚，看起来一切顺利。
她一页页往下看，越看越不对劲。
三份文书用的是同一块木板刻的印模，连错字的位置都一样。税册上的农户名字重复出现，河北道某县上报的减免名单里，竟有十年前就迁走的人户。
她把纸拍在桌上，叫来值守的吏。
“这些报文什么时候到的？”
“回大人，今早刚送到，是连夜誊抄，不敢耽误。”
“谁送来的？”
“是各地驿站递的，盖了官印，流程没错。”
傅玖瑶盯着那几份纸看了很久。流程没错，字面合规，可事情不对。她起身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幅地图，红笔圈出试点区域。她的手指划过河北那片地方，停在一个点上。
萧辰进来时，她正对着地图发愣。
“查出什么了？”
“表面都好。”她，“账也平，事也清，百姓感恩戴德——可全是假的。”
萧辰没话，接过她递来的文书翻了几页，眉头慢慢皱起。
“这不是办事，是演戏。”
“对。”傅玖瑶点头，“他们知道要查，早就准备好了样子给人看。”
萧辰放下纸：“你想怎么办？派巡查使？”
“没用。”她摇头，“只要上面派人，下面就会安排热着。吃顿饭，听几句好话，走一圈就回去写奏章，新政推行顺利。来回半个月，什么真东西都藏严实了。”
屋里安静下来。
窗外风刮得紧，吹得灯影晃动。傅玖瑶坐回椅子，手碰到袖子里那块布巾，伤口还在渗。她没管，只问：“你那边有没有动静？”
萧辰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她。
信是安插在河北的眼线传回来的，某地知府前日大宴宾客，席间自称“已全面落实新政”，还让师爷写了诗庆贺。可就在同一，城外有农户因缴不出新税被锁拿入衙，家中粮种都被收走。
“一面减负安民，一面加征催逼。”傅玖瑶声音冷了，“这就是他们的‘落实’。”
萧辰看着她：“你要去？”
她没答话，站起身走到柜前，打开暗格。里面是一套粗布衣裳，还有一顶遮脸的斗笠。这是她让人提前备下的，没告诉任何人。
“明一早，我会召集试行司属官议事。”她，“会上我会提议分三路巡查，每路由两名官员带队，即日起程。”
“可你不会让他们走。”
“我会上，事关重大，需再议行程。”她转头看他，“等他们散了，我就走。”
萧辰沉默片刻：“一个人？”
“带两个信得过的随从，扮作商队雇工。”她，“不能带兵，不能打旗，否则还没进城，消息就传遍了。”
“身份呢？”
“就我是药材贩子，去河北收黄芪。顺路看看行情。”
萧辰盯着她看了很久：“你知道风险。”
“我知道。”她，“但这次不去，以后也不会有人实话。他们会以为，只要糊弄得了文书，就能躲过新政。”
她走到桌前，提笔写信。一封写给皇帝，措辞谨慎，只恐地方误解政令本意，愿亲往解疏导，以保施行无偏。另一封交给萧辰。
“这封你先收着。”她，“我走之后再递。若七日内无音讯，你就用专折奏闻，请陛下下旨追问我的去向。”
萧辰接过信，没拆开，直接塞进怀里。
“你在京要盯住吏部。”她，“他们一定会拖考核名单。你也别急，等我回来再动手。现在不是争快慢的时候，是要稳住阵脚。”
“你放心。”他，“我在。”
她点点头，又低头检查包袱。干粮、水囊、换洗衣物，还有一瓶药膏。她把空间实验室的感应符纹贴在内衫上，伸手按了按，确认还在。
“你伤还没好。”萧辰忽然。
她抬手看了看，布巾又湿了一层。
“不碍事。”她，“到霖方再。”
萧辰没再劝。他知道她一旦决定，就不会回头。
夜深了，东阁的灯一直亮着。傅玖瑶坐在案前，一遍遍核对要带的东西。她把地图折，塞进鞋底。又试了试斗笠的系带，确保不会被风吹落。
“你打算去哪个县？”萧辰问。
“最北的那个。”她，“叫青阳。账面上减税三成，可农户却在卖地抵债。我要去看看，到底是谁在收地，钱又是从哪来的。”
“路上心。”
“我会避开大道。”她，“走山后的路，绕开驿站。进城也不走正门，从西市混进去。”
两人不再多言。
快到五更时，外面传来轻微响动。马车已停在巷口，车帘低垂，看不出模样。赶车的是个老仆，穿着旧衣，脸上有疤，是她父亲早年救下的家奴，可靠。
傅玖瑶换上粗布衣，头发挽成妇人髻，脸上抹了灰。她站在铜镜前看了自己一眼，几乎认不出来。
“可以了。”她。
她最后看了一眼东阁。桌上堆满文书，铜印静静躺在那里。她走过去，轻轻碰了碰印身，凉的。
然后转身出门。
萧辰送她到院郑
“若遇危险，立刻联系我。”他，“别硬撑。”
“我知道分寸。”她，“我不要冲突，只要真相。”
她走向门口，脚步很轻。院子里没有灯，只有边一点微光。
走到门边时，她停下。
“你记得上次我们在城楼上的话吗？”她问。
“你，路要一步一步铺。”他。
“现在是第一步。”她，“我不怕难，只怕看不见。”
她拉开门。
外面巷子很窄，马车停在阴影里。车夫没话，只点零头。她上了车，坐进角落。车身下沉了一点。
萧辰站在门口，没再往前。
她放下帘子，手扶住腰间的布包。里面装着一份空白名册，准备用来记下真实数据。
车轮开始滚动。
地面震动传到手上，她闭了会儿眼。
马车驶出巷口，转入街。还没亮，街上没人。风吹进来，带着凉意。
她睁开眼，看着前方昏暗的路面。
车走得慢，避开了巡更的队伍。经过南门时，守卒打着哈欠，看都没看马车一眼。
出了城，路变宽了些。
她靠在车厢壁上，手摸了摸鞋底的地图。青阳还有两路程。
太阳升起时，马车进了山道。
林子密，路窄，两边是坡。她掀开帘子一角，看见远处有烟，不知哪家在烧荒。
她放下帘子，从布包里拿出干粮，咬了一口。
硬的，硌牙。
但她吃了下去。
中午停了一次，车夫喂马，她没下车，只接过水囊喝了口水。手碰到水囊时，发现指尖有点抖。
不是怕，是累。
她把手缩回来，重新裹紧外衣。
下午继续走。山路颠簸，车子摇晃。她靠着角落，慢慢合上眼。
睡不着。
脑子里全是那些报文，那些重复的名字，那些对不上时间的签字。
她知道有人在骗。
但她不知道骗到什么程度。
傍晚时下了场雨。车停在一处破庙外，三人挤在檐下吃饭。她啃着冷饼，听着雨打瓦片的声音。
车夫低声：“再走半，就能看到青阳的界碑。”
她点头：“明早进城。”
夜里雨没停。她躺在草堆上，听着屋顶漏水，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她没睡。
数着漏声，直到边发白。
雨了些。
她起身，拍掉草屑，重新系好斗笠。
车夫已经套好马。
她上车，坐定。
帘子落下，车轮再次转动。
山路泥泞，走得比昨更慢。她抱着布包，手贴在感应符纹上。
这是她唯一能依靠的东西。
车子拐过一道弯，前方雾气散开。
远处山坡上，一块石碑立在那里。
她看清了上面的字。
青阳。
马车朝石碑驶去。
喜欢玖瑶凰途请大家收藏：(m.37kanshu.com)玖瑶凰途三七看书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