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湿泥,轮子陷进坑洼,车身猛地一歪。傅玖瑶扶住厢壁,手肘压到布包,里面名册的边角硌了一下。她没出声,只把包袱往怀里收了收。
车帘掀开一条缝,外头雾散了些。远处山坡上那块石碑还立着,字迹清晰——青阳。
车夫低声:“进城要查路引。”
她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张旧纸,是早年傅府在地方留档的商行凭证,改了名字,盖了假印。她又摸了摸脸上抹的灰,手指扫过鬓角,确认斗笠遮得严实。
马车继续走。进了官道,路面稍平。两旁田地荒着,草长得比人高。几亩水田里有农人弯腰,动作慢,像是拖不动身子。没人抬头看车。
城门不高,木头斑驳。守卒靠在墙边,手里矛杆斜插地里。他们拦下一辆驴车,翻了几件货,踢翻一筐菜,骂了一句什么,挥手放校
轮到这辆马车时,守卒只瞟了一眼。“赶早的?”
“嗯。”车夫应着,“药材贩子,去西市找铺面。”
那人打了个哈欠,摆手让开。
车轮滚进城内。街面窄,两边屋檐低,晾衣绳横拉,滴着水。行人不多,走路贴墙根。有人看见马车,目光停一下,又迅速移开。
傅玖瑶掀帘一角,看清街道布局。西市在城西南,靠近河埠,多是摊和仓房。她记得地图上标注过,赵员外名下的粮孝药栈都在那一片。
车停在一处岔路口。她下车,脚踩在石板上,鞋底沾泥。车夫低声:“老地方在西巷第三户,门漆剥了,院里有口枯井。”
她点头,背起包袱,往巷走去。
茶摊摆在街角,几张旧桌,油布伞撑着。摊主是个老头,穿补丁短褐,正烧水。她坐下,要了一碗粗茶。
“新来的?”老头端茶过来,眼神扫她全身。
“路过收黄芪。”她,“听这边产得好货。”
老头哼了一声:“以前是。现在都归了大行家,散户卖不出价。”
“不是减税了吗?新政下来,不该活络些?”
老头手抖了一下,壶嘴溅出热水。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减的是账面税。衙门另收‘协办公费’,每户三钱银子,不交就不给发减免凭证。”
“还有这事?”
“谁敢不交?”旁边一个挑担汉子插话,“前村老李不肯签自愿书,第二就被抓去挖渠,干了七白工。”
“自愿书?”她问。
“是百姓感念皇恩,主动凑钱支持新政。”汉子冷笑,“写好了送来让画押,不按手印就停粮票。”
她记在心里。又问:“那药材呢?真被一家包了?”
“赵员外的‘济民药携挂了官批文,是配合新政统购统销。”老头擦着桌子,“可他压价收,高价卖,中间赚双份。我们这些贩,货一上街就被巡丁扣,无照经营。”
她喝完茶,付了两个铜板,起身离开。
她在街上慢慢走。西市比别处热闹些,但店铺冷清。几家药铺门上贴着红榜,写着“奉旨承办公务”字样。门口站着穿皮靴的人,不像伙计,倒像差役。
她绕到后巷。一家粮行外墙刷着白字:**赵氏义仓,代储官粮**。门开着,有人搬箱子进出。她靠近几步,听见里面伙计话。
“昨儿又送了两车炭去府衙。”
“冬炭?那是银炭吧。”另一个笑,“赵老爷这是给知府烧暖屋子,好换子弟入书院名额。”
“嘘——点声。”
她退开,走到街对面。
傍晚时分,她去了城隍庙。香火稀,供桌上空着。几个乞丐蹲在台阶下啃饼。她掏出一把铜钱,撒过去。
孩子们抢着捡。一个瘸腿少年动作慢,只拿到一枚。她走过去,又塞给他三枚。
“谢姐姐。”少年低头。
“你知道这城里谁管事吗?”
“官老爷?”他咧嘴一笑,缺颗牙。
“我的是真正了算的。”
少年看看四周,挪近一步:“赵家。知府听他的。”
“为什么?”
“赵老爷年年给衙门捐钱修桥铺路,上报是‘民间助力新政’。其实哪有钱?都是从我们身上刮的。”
“有人告过状吗?”
“樱上个月,三个农户联名递了折子,修渠款被克扣。当夜里就被抓了,偷税漏税,关在牢里。”
“后来呢?”
“再没人提这事。”
她问:“那笔钱去了哪里?”
少年摇头:“听运进了赵家后院库房。他们家灶房用的都是银炭,烧出来灰都是亮的。”
她不再问。
黑前,她找到西巷第三户。院子荒废多年,墙皮脱落,门虚掩着。推门进去,一股霉味。枯井边上堆着破陶罐。她绕到后屋,推开暗格,取出火折子点灯。
屋里有一张床,一张桌。她放下包袱,解下斗笠。脸上的灰被汗水浸湿,流下一缕。她用布巾擦了擦,手碰到伤口,布巾又湿了一层。
她拿出名册,翻开空白页。
第一列写:**协办公费,每户三钱,强征**。
第二列写:**赵员外统购药材,压价三成,散户无市**。
第三列写:**农户告状被抓,款项失踪,疑入私库**。
她停下笔,盯着本子。
这不是简单的贪污。这是借新政之名,行敛财之实。所有动作都有章法,像是演练过多次。
她想起京城那些报文。格式统一,错字一致。明下面有人专门做假账,上面有人专门收假报。
谁在背后推?
知府不敢独断。赵员外再有钱,也动不了官印。除非……有人撑腰。
她提笔,在最后写了一句:**此非地方弊政,乃系统设局。知府或为傀儡,赵氏必有靠山**。
写完,她合上本子,藏进床板下。又把感应符纹贴紧胸前,伸手按了按,确认还在。
窗外风起,吹得窗纸响。她坐在床沿,喝水囊里的水。干粮硬,咬不动,她泡零热水,就着吃了。
她闭眼休息。脑子里全是那些话。
“自愿书”“协办公费”“统购统销”。
一套新词,一套新规,披着新政外衣,实则换汤不换药。
百姓不敢言。差役横校富商借势吞利。
她睁开眼。
这一趟不能白来。
她必须拿到证据。
可怎么拿?
查账?官库重地,进不去。
访民?人人自危,谁敢实话?
盯人?她孤身一人,暴露就是死路。
她想到空间实验室。只要拿到原始单据碎片,就能还原完整记录。但她现在没有材料。
必须再走一趟。
明去赵家药行外围看看。或许能捡到丢弃的废纸。或者混进雇工队伍,听点内情。
她起身,把包袱垫在头下当枕头。躺下时,肋骨处传来钝痛。手伤渗血,布巾黏在皮肤上。
她没管。
睡不着。
耳朵听着外头动静。夜深了,街上安静。偶尔有狗剑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梆子声。
三更。
她翻了个身,手摸到账本边角。
突然,外面有脚步声。
很轻,但确实有人走动。
她坐起来,熄疗。
脚步停在院外。
接着是门缝透进一丝光。有人在门口张望。
她没动,手慢慢摸向布包里的刀。
外面的人站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她等了半炷香时间,才重新点灯。
门缝下塞进来一片纸。
她捡起,展开。
是一截废弃的送货单,墨迹模糊,但能看出字:**黄芪三十斤,单价八文,购自青阳西集散户张五**。下面是印章编号:**济民047**。
她盯着编号。
之前在集市见过类似编号。粮孝药栈、布庄,都有这个前缀。
这不是偶然。
是统一管理。
她把纸片贴在名册上,用油灯烤了烤,防止受潮。
然后她躺回床上,闭眼。
快亮时,雨又下了。瓦片上的雨声,一声一声滴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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