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刚透出点灰白,山道上的泥水还未干透。傅玖瑶坐在马背上,衣领沾着夜露,发丝贴在额角。她没动,只盯着前方宫墙的轮廓一点点清晰起来。
马蹄声踏过石板路,惊起几只早起的雀鸟。队伍停在宫门外,她翻身下马,脚踩在地上时微微晃了一下。随从递来一块干布,她没接,只将怀中的信囊按得更紧了些。
守门侍卫认出了她,低头行礼后放校她一路直走,穿过三道宫门,未作停留。沿途太监见了她这身粗布打扮,神色各异,却无人阻拦。
偏殿内灯还亮着。她在外候了半个时辰,鞋底的泥已干成碎屑,掉落在青砖上。终于有太监出来传话:“陛下召见。”
她抬步进去,殿内烛火摇曳。皇帝坐在案前,手中拿着一份奏折,头也没抬。
她走到殿中,双膝跪地,双手托起那封信。声音不高,但清楚:“臣女在外巡查半月,今日归来,不为复命,只为陈情。”
皇帝放下奏折,看了她一眼。她的脸有风尘之色,衣服上还有泥点,怀里那信囊边缘已磨损。
“你。”他。
她没立刻开口,而是从信囊中取出一张纸。展开后平铺在地砖上,用四枚铜钱压住四角。纸上是密密麻麻的线条与名字,中间写着“恒通钱庄”四个字。
“青阳修渠款被截,账目经三道中转,最终流入此钱庄私户。”她,“不止青阳,河北、江南两地同类拨款,皆循此路径。”
皇帝站起身,缓步走下台阶。他低头看着图,眉头越皱越紧。
“这些钱,去了哪里?”
“流向一个名为‘济民工程’的名目,再由该名目转入萧景琰名下产业。”
殿内突然安静。
皇帝的手指在图上划过,停在那个名字上。他抬头问:“你确定?”
“每一笔款项都有原始凭证,每一道中转都有人证记录。臣女所呈,皆来自实地查访与可靠来源。”
皇帝转身踱步,手背在身后。他的脚步很慢,但每一步都踏得实。走到尽头,他忽然停下。
“萧景琰……掌宗室事务十年,朕一向以为他谨慎守成。”他冷笑一声,“原来守的是自家银库。”
傅玖瑶仍跪着,腰背挺直。
“他们不是反对新政,是怕新政断了他们的财路。减赋税,他们少收三成银子;清吏治,他们没了门路;兴水利,他们抢不到工包。所谓纲常伦序,不过是遮羞布。”
皇帝猛地回头,盯住她。
“你可知告他,会引发什么?”
“知道。会有官员联名上书,会有御史弹劾臣女越权,会有士绅散布谣言女子干政不祥。”她顿了顿,“可若今日不,明日百姓更苦,后日国库更空。等不到纲常,先饿死人。”
皇帝沉默许久。
他走回案前,提起笔,在一张纸上写下几个字。然后盖上随身印,吹干墨迹,交给身旁太监。
“送去监察院,即刻调派两名三品以下官员,听傅玖瑶差遣。”他又看向另一名侍卫,“禁军暗卫一队,归她节制,专办此案后续核查。”
太监接过令纸,快步退出。
皇帝重新看向傅玖瑶:“你不必再孤身一人。从今日起,你所行之事,皆出自朕意。谁敢阻拦,便是抗旨。”
她低头,肩膀微微发颤。
然后她慢慢抬起头,眼中有光。
“臣女谢陛下信任。此番回京,不为求援,只为求一个公道。如今有了令,便能动真格的人,查真格的事。”
“你要查谁?”
“先查恒通钱庄在京中的账房,再顺藤摸瓜,找出各地执行此事的具体官员。赵员外不过是个商人,知府也只是听命行事。真正该抓的,是躲在背后发号施令的人。”
皇帝点头。
“准你便宜行事。若有需要,可直接递牌子入宫面奏,不必等排期。”
她叩首,额头触地。
“臣女定不负所停”
皇帝挥手,示意她起身。
她站起来,腿有些僵,扶了下桌沿才稳住。她把地上的图收回信囊,动作仔细,仿佛那是唯一能证明真相的东西。
“你一路未歇,回去换身衣裳,洗个热水澡。”皇帝语气缓了些,“这事急不得,但也拖不得。”
“臣女不累。”她,“现在就去监察院。”
皇帝看了她一眼,没再劝。
她转身往外走,脚步比进来时稳了许多。经过殿门时,她伸手摸了摸胸口,信囊还在,贴着心口的位置。
宫门外阳光已经升起,照在金瓦上反出一层亮光。她眯了下眼,抬手挡住光线。禁军统领已在旁等候,见她出来,上前抱拳行礼。
“属下奉命听调,请示下一步行动。”
她没话,先从信囊里抽出一页纸。上面列着三个名字:京城恒通钱庄大掌柜、原青阳府账房副使、河北转运司文书李承业。
“第一件事,带人去查这三人住处,重点找账本、密信、印章。不能打草惊蛇,也不能漏掉任何线索。”
统领应声要去。
她又叫住他:“李承业昨夜刚回京,住在西城槐树巷。他若察觉不对,可能会烧东西。你现在就去,半个时辰内必须进门。”
“是!”
人跑远了。她站在台阶上,望着远处宫墙。风吹过来,把她的衣袖吹得鼓起。她没有动,也没有话。
一名太监跑来,递上一杯热茶。她接过,喝了一口,放下。
“陛下刚才了,您现在做的事,是为下人开路。”太监低声。
她点点头,把杯子还了回去。
这时,另一名太监匆匆赶来,手里拿着一封加急文书。他走到她面前,喘着气:“监察院刚送来的消息,萧景琰今早递了折子,您在外妄言亲贵,污蔑宗室,请求陛下治罪。”
她听完,脸上没变色。
“他知道我回来了。”
“您……要不要避一避风头?等陛下下旨定了性再?”
她摇头。
“躲了这一回,下次还会有人跳出来。既然已经撕开脸,那就别再藏着。”
她抬头看了看。日头正高,照得地面发白。
“去准备车马。我要亲自去一趟户部档案库,调近三年所赢济民工程’相关的批文原件。”
太监愣住:“户部尚书昨日刚上书您专权,您还要去他管的地界?”
“正因为他反对,我才必须去。”她,“我要让他亲眼看着,我是怎么把证据一条条摆出来的。”
她迈步下台阶,脚步越来越快。
身后宫门缓缓关闭,铜环落锁的声音清脆响起。
她没回头。
走到宫门前,禁军车队已备好。她翻身上马,动作干脆。缰绳拉紧,马儿原地踏了两下。
她抬起手,指向城东方向。
“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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