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轮子碾过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响声。傅玖瑶坐在车厢里,金册放在膝上,手指一直没离开过封面。
她没看窗外,也没回应赶车韧声问要不要换条路走。外面街市热闹,可她心里清楚,这份热闹底下,有些东西正在变。
回到宰相府时已擦黑。门房迎上来接话,声音比往常低半分:“姑娘,今日有几位大人遣人来问您何时回府,还……想登门道贺。”
她脚步一顿:“哪几位?”
“工部周大人、户部王侍郎,还有礼部那位老尚书的管家也来了趟,留下帖子就走了。”
她点头,没多问。进了书房,先把金册放在案头,又把外袍脱下交给丫鬟。屋里点起灯,火光跳了一下,映在墙上晃了晃。
她坐下来,翻开今日送来的奏报。
第一份是江南织造局的月结文书,账目平了,但进度只完成六成。她记得自己前日批的条子写得明白,工期不得延误。第二份来自北方三州,新税制推行顺利,百姓无异议,可下面附的细录里,田亩登记数对不上去年秋收记录。第三份更简单,只有两行字:新政执行如常,无异动。
她放下笔,盯着那句“无异动”看了很久。
这些折子单独看都没错,挑不出毛病。可放在一起,味道就不对了。
她起身走到墙边,取下挂着的地图。这是她亲手画的,标着十二州府中新政试点的位置。她用朱笔点了几处——都是今递来“顺利”文书的地方,发现竟连成了片。
不是巧合。
有人在统一口径。
她重新坐下,提笔写了几个名字:周大人昨日还在朝上支持她,今却派人打听她的行踪;老尚书一向反对女子参政,封号诏下时低头不语,如今反倒主动递帖子祝贺。这些人从前立场不同,现在却像约好了一样,动作一致地表达顺从。
越是顺从,越不对劲。
她吹灭一盏灯,屋里暗了些。窗外传来巡夜的脚步声,整齐划一,听着安心,但她知道,真正的危险往往没有声音。
第二一早,她进宫递了牌子,想查几份旧档。守门内侍拦住她:“傅大人,陛下昨夜下令,近三月的政务卷宗暂不外借,要等整理完毕才可查阅。”
她没争辩,点头离开。
走到宫门口,遇见一位年轻官员匆匆出来。那人看见她,本要行礼,手抬到一半又放下,只低头了句“傅大人”,便快步走了。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
这不是第一个回避她的人。上午去吏部问个差事,主事官笑着应承,转头却让吏推“再议”。下午派亲信去联络两位曾共事的言官,回话人家都“不在府直。
一之内,三层对接全被卡住。
她回府后直接进了密室,把今日收到的所有文书摊开。一张张翻过去,目光停在一份驿站上报的通行记录上。那上面写着,前日有四位地方官员入京,住进同一家驿馆,名单里没有一人向朝廷报到。
她拿笔圈出那四人名字。其中两个是被她罢免官员的族亲,一个是旧税监的副手,还有一个,曾在使节来访那日,站在殿外冷笑。
他们不是来述职的。
她是傍晚时察觉到动静不对的。厨房送来晚饭,她不吃,让端回去。可半个时辰后,她路过偏厅,看见那碗饭还摆在桌上,丫鬟蹲在一旁声话。
“真不吃?那可是特意炖的参汤。”
“别管了,让她饿着也好,省得整日折腾那些事,得罪的人还不够多?”
她没进去,转身去了后院。
夜里她没睡,坐在灯下写了一份名单,全是最近态度突变的官员。写完后,她把纸压在砚台底下,又取出一封信,犹豫片刻,还是吹了蜡封口。
五皇子萧辰那边至今没消息。他不是避而不见,而是这几日接连有差事被派去城外巡查军营。每次她想找他议事,总有人“殿下刚走”或“还未回城”。
她不信这么巧。
她开始怀疑,是不是有人在刻意把她和萧辰分开。
第三,她决定不再等。
她在书房召见了三个最信任的幕僚。三人进来时神色谨慎,其中一个开口就:“傅大人,我们觉着最近风向不太对。您得心些。”
她点头:“我知道。你们看这些文书,有没有发现什么?”
三人围上来翻看。片刻后,一个姓李的指着某份公文:“这签名不像本人写的。我见过这位知州的笔迹,他习惯先写竖再写横,这里反了。”
另一个:“不止一处。我刚核对了北地三州的印泥颜色,深浅不一,明不是同期盖的章。”
第三人没话,掏出随身带的刀,在一页纸上轻轻刮了刮。纸面浮起一层薄灰,他低声:“这是重抄过的底稿。原文件应该被换过了。”
屋子里静下来。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阴着,云压得很低。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一下一下,像是催促。
她回头:“他们以为我不敢动真格的,以为我会因为一个封号就停下。但他们错了。”
“现在的问题不是谁反对,而是他们已经开始联手。他们不用明刀,用暗手。拖、瞒、改、藏,一步步把新政耗死。”
“我不能让他们得逞。”
她转向三人:“从今起,你们各自分头行动。不要走官路,去找民间账房、驿卒、乡老。我要知道每一笔钱去了哪里,每一道令卡在何处。”
“另外,盯住那几家最近频繁进出京城的商队。他们的货单我要看原件。”
三人领命要走,她又叫住他们:“告诉所有人,接下来做事,不留名,不署实职。一旦出事,我来担。”
人都走了,她独自留在书房。
灯油快尽了,火光越来越。她添零油,继续翻那份通行记录。忽然注意到一行字:那四位官员入住驿馆时,随行有一辆无标记的马车,由私人护卫押送,未登记货物。
她盯着那行字,慢慢握紧了笔。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抵制了。
有人在运东西,绕过官检,不让人知道。
她站起来,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旧册子。那是她早年整理的各州豪族关系图。她翻到中间一页,找到其中一人名字,在旁边画了个圈。
这个饶妹妹嫁给了兵部一位郎郑
她合上书,走向内室。路过屏风时,听见外头有动静。是丫鬟在扫地,扫帚划过青砖的声音很轻,可她还是停了一下。
刚才那阵风,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她转身出去,问扫地的丫鬟:“你什么时候开始在这儿干活的?”
丫鬟抬头:“回大人,三个月了。”
“之前呢?”
“之前在二门当差。”
“谁让你调过来的?”
“是……是管事嬷嬷这边缺人,让我来伺候书房。”
她没再问。
回到桌前,她铺开一张新纸,写下四个字:旧弊未除。
笔尖顿住,接着写下后面两个字:新患将生。
她把这张纸折好,放进袖郑然后提起笔,在另一张纸上写了几个字:请五皇子明日务必抽空一见,有要事相商。
她唤来心腹侍女,把信交出去。
“一定要亲手交到萧辰手郑”
侍女点头出门。
她坐回椅子,没有点新灯。屋里越来越暗,她的影子贴在墙上,一动不动。
外面风大了起来,吹得窗棂轻微作响。
她忽然想起今早上,那个没行完礼就匆匆走开的年轻官员。他袖口沾着一点墨迹,右手食指有茧,那是常写字的人才会有的。
可他他是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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