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灯盏通体由泛黄的纸张糊成,样式古朴,矮矮墩墩,像个随时会打瞌睡的老头。
可它此刻的摇晃,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仿佛与阿满自己的心跳声,隔着晨雾,悄然合拍。
就在阿满看得出神时,那灯盏中央,一根细如发丝的纸捻灯芯,毫无征兆地,幽幽燃起。
没有火焰,没有爆鸣,更没有一丝一毫的烟气。
那是一团光。
一团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温润、澄澈、仿佛凝固聊月华。
光晕自灯芯处缓缓扩散,将那纸糊的灯壁照得通透,每一丝纸张的纤维纹理都清晰可见,宛若人体的血脉经络。
光芒并不刺眼,反而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意。
它向外铺开,如同一圈温柔的涟漪,所过之处,老槐树下那些因秋意而枯黄的杂草,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悄然泛出了一抹鲜嫩的翠绿。
就连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在这光晕的笼罩下,也仿佛被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微光。
阿满心中的一丝畏惧,瞬间被巨大的好奇所取代。
他像只胆怯又忍不住想偷腥的猫,蹑手蹑脚地凑上前,伸出稚嫩的手指,心翼翼地碰了一下那灯壁。
触感奇异。
那不是纸张应有的干脆与粗糙,反而温润、柔软,带着一丝韧性,宛如上好的鞣制皮革。
更让他心头猛地一跳的是,自指尖传来了一阵极其轻微的搏动,一下,又一下,沉稳而有力,像是一颗正在安然沉睡的心脏。
“咳……咳咳……”
就在这时,身后自家那破旧的茅屋里,传来了奶奶压抑而痛苦的咳嗽声。
阿满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奶奶的风寒已经拖了半个月,药石罔效,身子一比一虚弱。
他回头望了一眼昏暗的屋子,又看了看掌心这盏奇异的纸灯,一个大胆的念头猛地蹿了上来。
他不再犹豫,双手并用,心翼翼地将这盏仿佛有生命的纸灯捧了起来。
灯不重,却有一种奇特的“存在副,仿佛捧着的不是一盏灯,而是一个安睡的婴儿。
他捧着灯,快步跑进屋里。
奶奶正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蜷缩着身子,每一次咳嗽都让瘦弱的肩膀剧烈颤抖,苍老的脸上布满了痛苦的褶皱。
阿满将纸灯轻轻放在床头的旧木墩上。
奇异的一幕再次发生。
那团温润的光晕仿佛被赋予了目标,悄然拉长,在斑驳的土墙上投下了一道不断变幻的影子。
那影子,竟是一双手!
一双骨节分明、动作娴熟的手。
它在墙壁的光影中飞速忙碌着,时而揉纸,时而叠角,时而又用力压实……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得如同丈量过一般,充满了某种匠人独有的韵律。
而那套行云流水般的手法,分明就是他昨在梦中,以及自己在门槛前修补那只旧鞋时,脑海里凭空浮现的模样!
光影之手不知疲倦地忙碌着,而床上的奶奶,那剧烈的咳嗽声竟渐渐平息了。
她紧锁的眉头缓缓舒展开,呼吸变得悠长而平稳,苍白的面颊上,甚至浮现出了一丝久违的红润,仿佛陷入了此生最安宁的梦乡。
阿满惊得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他看看墙上那双神奇的光影之手,又看看睡得安详的奶奶,一种混杂着敬畏与狂喜的情绪,在他的胸膛里剧烈翻涌。
这灯……是神仙老爷送来的宝贝!
他按捺住激动,悄悄退出屋子,想再看看村口那棵老槐树,却在出门的瞬间愣住了。
不止他家。
顺着蜿蜒的村路望去,邻居张二婶家、村头李铁匠家、甚至是最远处王瘸子家……一共七户人家的窗台下,都无声无息地亮起了同样一盏纸灯!
灯的样式各不相同,有圆有方,有高有矮,但无一例外,皆是无火自明,散发着同一种温暖而宁静的光晕。
更奇的是,每一盏灯的旁边,都端端正正地摆着一只的纸鞋,鞋尖整齐划一地朝向村外,像是在无声地送别某位远行的归人,又像是在静静等待下一位旅者的到来。
村里已经有了动静,几户人家亮着油灯,村民们聚在自家门口,对着那来历不明的纸灯指指点点,满脸都是惊疑与惶恐。
李铁匠胆子大,抄起一块湿布就想去把灯盖灭,可他的手刚伸到一半,院里的铁锤、火钳、风箱拉杆竟自己“哐当”作响,飞快地挪动位置,将他堵在了原地,而那盏灯则自己飘了起来,轻巧地落回了窗台最高处。
无人敢再轻举妄动。
这诡异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明白,这灯,惹不起!
阿满没有理会村民的议论,他心中有一个强烈的直觉,这一切的源头,都在那棵老槐树下。
他飞快地跑过去,蹲在树根旁,怔怔地望着那盏属于他的、最初的纸灯。
就在这时,他身前的老槐树根虬结的表皮上,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一枚用硬纸捻成的纽扣,被从裂缝里缓缓地推了出来,它安静地躺在布满青苔的树皮上,表面竟用不知名的工具,刻着一行比米粒还的字。
阿满凑过去,借着灯光,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认。
“传下去,别断。”
当他读完这四个字的瞬间,那枚纸纽扣“噗”的一声,化作一缕青烟,钻入了他的眉心。
阿满只觉得脑中轰然一响,耳边仿佛听到了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
那不是声音,而是空气本身的震颤,像是一块被投入静湖的石子,荡开了一圈古老而悠长的节奏余音,与他体内的心跳,与这盏灯的搏动,与这整片地的呼吸,都融为了一体。
当夜,狂风呼啸,暴雨倾盆。
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屋顶上,仿佛要把这的村庄从大地上彻底抹去。
村里的长者点燃了香烛,祈祷着山神息怒。
忽然,村外传来隐约的呼救声。
原来是几个外乡的旅人,为躲避风雨被困在了后山塌方的山洞里,其中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
村民们面面相觑,如此风雨,谁敢出门?
阿满听着那越来越微弱的哭喊声,咬了咬牙,从厨房里揣了几个冷掉的窝头,转身就往外跑。
临行前,他鬼使神差地跑回奶奶的房间,将那盏纸灯心地揣进了怀里。
雨幕如瀑,山路泥泞不堪。
阿满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黑暗中摸索,怀里的纸灯却像一个不知疲倦的暖炉,将刺骨的寒意尽数隔绝在外。
当他浑身湿透地踏入那个阴冷的山洞时,怀里的纸灯竟自动挣脱了他的衣襟,轻飘飘地飞了起来,悬浮在山洞半空。
光晕绽放,如一轮的太阳。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光晕所及之处,几个旅人身上湿透的衣物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蒸腾出白气,迅速变得干爽,洞中阴冷的寒气也被一扫而空,变得温暖如春。
几个惊魂未定的旅人围拢过来,看着这神迹般的一幕,全都惊得不出话来。
其中一个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孩,却突然指着半空中的纸灯,用清脆的声音尖叫道:
“妈妈看!它在笑!”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那流转的光影之间,似乎真的有一张模糊的笑脸一闪即逝,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欣慰,一丝释然。
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亮时,已是雨过晴。
阿满送别了千恩万谢的旅人,独自走在返程的山路上。
当他再次路过村口的老槐树时,脚步猛地顿住。
只见那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的树干上,竟用一行湿漉漉的痕迹,凝聚出了一行字。
“你走的每一步,都是我在走。”
阿满怔怔地看着那行字,它正在阳光下慢慢蒸发,消失。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空。
万里无云,碧空如洗,记忆中那颗无论白昼黑夜都高悬际、亘古不动的星辰,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他仿佛明白了什么。
那颗星辰并非消失,而是落下来了。
它化作了村口这盏灯,化作了村里那七盏灯,化作了昨夜那三十六只纸鹤所到之处,千千万万个在屋檐下、窗台边,为疲惫世人带去一丝温暖与守护的,无名纸灯。
他低下头,看向树根下那盏属于他的灯。
灯身轻轻晃了晃,仿佛在对他俏皮地眨了眨眼。
从那起,阿满不再只是一个放牛童。
他每都会将这盏灯擦拭得干干净净,将它摆在最显眼的地方。
而这盏灯也再未有过什么惊动地的异象,它只是安静地亮着,日复一日,为早出晚归的村民照亮门前的路,也为阿满那颗懵懂的心,点亮一隅永不熄灭的安宁。
时光流转,春去秋来,村庄的生活因为这无声的守护,变得祥和而安稳。
这盏来历不明的纸灯,已然如同那棵百年老槐,成为了村子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一个理所当然的、永恒的存在。
没有人会去想,如果有一,这光芒会消失,那又将是怎样一番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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