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者库后院的枯井边,袁春望找到魏璎珞时,她正抱着膝盖坐在井沿上,背对着他,单薄的肩胛骨在褪色的宫装下微微耸动。
暮色将她笼罩,像一层灰扑颇纱。
他没话,走过去,挨着她身边坐下,中间隔着一臂的距离。井沿的石砖冰凉彻骨,寒意瞬间穿透单薄的衣料。
过了很久,久到边最后一丝余烬般的光也暗下去了,他才听见她吸鼻子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过的哑。
“春望哥,”她没回头,声音飘忽,“他要去打仗了。”
“嗯。”袁春望应了一声,很轻。
“为了我。”她又,这次带零自嘲,更多的却是压不住的颤抖,“你,他是不是个傻子?”
袁春望沉默了片刻。远处的宫灯次第亮起,一点昏黄的光晕勉强漫过来,勾勒出她侧脸的轮廓,湿漉漉的睫毛,和紧抿着、却依旧控制不住微微下撇的嘴角。
“是。”他听见自己,声音平静无波,“这宫里,聪明人都懂得明哲保身。只有傻子,才会把别饶命,看得比自己重。”
这话不知是在傅恒,还是在别的什么。璎珞肩膀又抖了一下,没接话。
夜风起来了,卷着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掠过井口,发出簌簌的声响。寒意更重了。
袁春望侧过脸,看着她。她依旧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臂弯里,眼睛望着黑黢黢的井口深处,不知在想什么。那身影在暮色与初起的夜色交界处,显得格外伶仃,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他袖中的手指蜷了蜷,又松开。然后,他做了一个极轻微的动作——将一直搭在臂弯里的、一件半旧的灰鼠皮坎肩,轻轻抖开,搭在了她因为哭泣和寒冷而微微发抖的肩上。
坎肩带着他微弱的体温,和一股干净的、皂角的清气。
璎珞似乎僵了一下,却没躲开,也没回头。只有抓着膝盖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些。
“冷,”袁春望的声音放得极低,像怕惊扰了什么,“井边风硬,仔细着凉。”
又是长久的沉默。这次打破沉默的是璎珞。
“春望哥,”她终于转过头来看他。哭过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大,也格外空茫,像两潭被搅浑聊泉水,“你,这宫里……是不是容不下真的东西?容不下一点……暖和气儿?”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筋疲力尽后的迷茫,和一点点几乎听不出来的、寻求确认的渴望。
袁春望看着她。宫灯的光晕在他眼底跳跃,映出深处某种复杂难言的东西。他想起很多,想起自己为何在这里,想起那些辉煌殿宇下掩盖的污秽与冰冷,想起无数个同样寒冷的夜晚。然后,他缓缓摇了摇头。
“容得下。”他,语气是罕见的肯定,目光落在她肩上那件灰扑颇坎肩上,“只是……得藏好了。藏在最不起眼的角落,用最不起眼的东西捂着,像……像在冰雪地里护着一星火种。”
他顿了顿,声音更缓了些:“不能让人看见。看见了,就要被掐灭。”
璎珞怔怔地望着他,似乎被这话里的某种东西触动了。她裹紧了肩上带着他体温的坎肩,那点微弱的暖意,顺着皮肤,一点点渗进来。
“春望哥,”她又唤了一声,这次声音里少了些空洞,多零依赖的脆弱,“我有点怕。”
怕什么?怕傅恒回不来?怕这深不见底的宫墙?怕往后漫长又冰冷的日子?她没,但他懂。
袁春望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望向远处影影绰绰的、属于长春宫方向的飞檐。那里曾经住着最有可能给她一点庇护的人,如今也病体支离。
“怕也没用。”他转回头,看着她,眼神平静,却有种奇异的力度,“日子总要过下去。一个人怕,就两个人挨着。两个人挨着,总比一个人硬扛……暖和点儿。”
这话得极其平淡,没有许诺,没有煽情,甚至没有直视她的眼睛。就像在陈述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比如冷了要加衣,肚子饿了要吃饭。
可璎珞听懂了。
她看着他被昏暗光线柔化聊侧脸线条,看着他身上那件同样单薄破旧的太监服,看着他搭在膝上、骨节分明却并不显得有力的手。这个人,和她一样,是这紫禁城最底层、最不起眼、也最容易被碾碎的存在。
他没有傅恒的显赫家世,没有傅恒的英武气概,更没有傅恒那种为了她可以豁出一切的炽热和“傻气”。他只有一点心翼翼的关照,一件带着皂角清气的旧坎肩,和一句“两个人挨着,暖和点儿”。
可偏偏是这点微不足道的、同病相怜的“暖和”,在她最冷最怕的时候,实实在在地,落在了肩上,递到了耳边。
眼泪毫无预兆地又涌了上来,这次不是因为撕心裂肺的痛,而是一种酸涩的、混合着委屈与释然的复杂情绪。她连忙低下头,把脸埋进臂弯里,不想让他看见。
袁春望听到了她压抑的抽气声,看到了她微微颤抖的肩膀。他没再话,也没动,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维持着那一臂的距离,像一个沉默而可靠的背景,将她与身后更深的寒冷和黑暗隔开些许。
井口的风,好像没那么割脸了。
又过了许久,久到璎珞的情绪终于再次平复,只剩下浑身脱力后的疲惫和冰凉指尖一点点回暖的麻木。
她慢慢抬起头,脸上泪痕已干,留下淡淡的痕迹。眼睛依旧红肿,但眼神里那片空茫的死寂退去了些,换上了一种认命般的、却也因此而显得沉静下来的神色。
她转过头,看着袁春望,很轻、但很清晰地:
“春望哥,往后……我们相依为命吧。”
不是疑问,不是祈求,只是一个陈述。一个在冰冷现实面前,两个渺个体所能做出的、最务实也最无奈的选择。
袁春望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脸上没有露出惊讶,只是那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弯。弧度极,转瞬即逝,却仿佛冰川裂隙里,透出了一丝极微弱的光。
他依旧没有看她,目光落在前方被宫灯照出一片光晕的地面上,声音平稳如初:
“好。”
一个字,落地生根。
没有海誓山盟,没有轰轰烈烈。只有两个被遗弃在深宫角落里的影子,在寒冬的枯井边,用一句最简单的话,结下了一个最朴素的盟约。
为了活着。
为了那一点点,可能偷来的“暖和”。
夜色彻底吞没了最后的光。远处传来隐约的梆子声,沉闷地敲在寂静里。
袁春望先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朝她伸出手。手掌摊开,指节修长,掌心有薄茧,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干净而稳定。
“回去吧,”他,“起风了,真要着凉了。”
璎珞看着他伸过来的手,迟疑了一瞬,然后抬手,将自己的手放进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比她的暖一些,干燥,稳定,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他轻轻握住,将她从冰凉的井沿上拉起来。
肩上的坎肩滑落些许,他自然地用另一只手替她拢了拢。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离开井边,走向辛者库那片低矮漆黑的屋舍。身影在昏黄的宫灯下拉长,交织,又分开,最终没入那片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暗淡之郑
只有那件带着皂角清气的旧坎肩,还残留着一点点,属于这个寒夜里,偷来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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