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5日，农历腊月三十，除夕。
广东湛江，徐闻县海边。阴沉得可怕，乌云像铅块一样压在海面上，风已经开始呼啸。
林辰站在临时指挥部的帐篷里，看着卫星云图。云图上，一个巨大的漩涡正在南海生成，气象台刚刚发布了红色预警：台风“海燕”预计在二十四时内登陆，中心风力十四级，湛江、茂名、阳江将直面冲击。
“林工，最新统计出来了，”湛江移动的吴——现在已经是湛江区域的负责人——冲进帐篷，雨衣还在滴水，“湛江沿海有二百三十七个基站，其中八十三个在可能受淹的区域。如果台风正面登陆，损失可能超过五十个站。”
“应急预案启动了吗？”林辰问。
“启动了，”吴，“我们已经组织了三支抢险队，准备了备用设备。但问题是......风太大了，很多地方车都进不去。”
正着，卫星电话响了。是广州的王副总。
“林辰，你在湛江？”王副总的声音很急，“台风情况怎么样？”
“很严峻，王总。我们正在组织防护，但有些基站可能保不住。”
“保不住也要尽量保，”王副总，“春节期间话务量大，又是拜年电话的高峰期。如果大面积断站，影响太坏了。”
“明白，我们尽力。”
挂羚话，林辰看向帐篷外。海风已经把帐篷吹得哗哗作响，雨开始下了，豆大的雨点砸在帆布上，像敲鼓。
“吴，最危险的基站在哪？”
“在东海岛，一个渔村旁边，”吴指着地图，“那个站建在海堤上，如果风暴潮来了，肯定淹。而且现在去东海岛的唯一通道——那座桥，已经封闭了，风太大，车过不去。”
“还有其他路吗？”
“有，但要走海路，”吴，“得坐船。可现在这个气......”
帐篷帘子被掀开，刘博走了进来。他浑身湿透，但表情平静：“冲锋舟，准备好了。两台，每台能坐六个人。”
林辰一愣：“你哪来的冲锋舟？”
“跟海事局借的，”刘博，“我是抢修通信基站，他们很支持。”
“可这气......”
“台风登陆前还有窗口期，”刘博看了看表，“现在出发，三时能到东海岛。抢修两时，三时返回。在台风登陆前，我们能回来。”
他得轻描淡写，但所有人都知道风险有多大：十四级台风，海上风速可能超过每秒四十米，一个浪就能把冲锋舟打翻。
“我去，”周峰站起来，“我在部队学过操舟。”
“我也去，”李——他现在已经是骨干了——也站起来，“多个人多份力。”
“算我一个。”王哲推了推眼镜。
“胡闹！”林辰拍桌子，“这不是逞英雄的时候！台风出海，出了事谁负责？”
帐篷里安静下来，只有风雨声。
“辰哥，”刘博开口，声音不大但很稳，“那个基站，覆盖三个渔村，一千多户人家。如果基站没了，这一千多户今年春节就接不到在外打工的孩子的拜年电话了。”
他顿了顿：“我在湛江调研时，去过那个渔村。村里王大爷的儿子在深圳打工，每年只有春节打电话回来。王大爷耳朵背，电话声音了就听不清。我们优化那个基站后，他特意送来一筐鱼，今年终于听清儿子什么了。”
故事很简单，但戳心。
林辰看着刘博，看着周峰，看着李和王哲。他知道他拦不住这些人——不是因为冲动，是因为责任。
“好，”林辰深吸一口气，“但必须按我的做：第一，穿救生衣，绑安全绳；第二，带卫星电话，每时报一次平安；第三，如果情况不对，立即撤退，不要逞强；第四，我在这里等你们，你们不回来，我不走。”
“是！”
五个人开始准备：救生衣、安全绳、工具包、备用设备、卫星电话......吴默默地从柜子里拿出几包压缩饼干和矿泉水，塞进他们的背包。
上午十点，两台冲锋舟顶着风浪出发了。
林辰站在海边临时搭建的了望台上，用望远镜看着他们渐渐消失在波涛郑风很大，雨很急，望远镜的镜片很快就被雨水模糊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十一点，卫星电话响起：“安全到达东海岛，开始抢修。”
十二点：“设备加固完成，正在安装防水罩。”
下午一点：“防水罩安装完成，正在测试设备。”
下午一点半：“测试通过，基站加固完成。准备返航。”
林辰松了口气。但就在这时，气象台的紧急通报来了：台风“海燕”突然加速，预计登陆时间提前三时！
“刘博！台风提前了！你们必须马上撤离！”林辰对着卫星电话喊。
电话那头风声很大，夹杂着刘博断断续续的声音：“明白......正在撤离......浪太大......冲锋舟发动机故障......”
“什么？！”
“一台冲锋舟发动机进水了......我们在抢修......如果修不好......就挤到另一台船上......”
“注意安全！实在不行就弃船，找地方避难！”
“明白......”
电话断了。不是挂断，是信号中断。
林辰的心沉到谷底。他冲出帐篷，跑到海边。海面上白浪滔，根本看不到冲锋舟的影子。
“吴！联系海事局！请求救援！”
“已经联系了，但海事局现在风浪太大，救援船出不去......”
“那就联系部队！”
“也联系了，部队的直升机在这种气也飞不了......”
绝望。深深的绝望。
林辰站在风雨中，浑身湿透，但感觉不到冷。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他们出事，他怎么跟他们的家人交代？怎么跟自己交代？
时间像凝固了。每一分钟都像一个世纪。
下午两点，三点，四点......
渐渐黑了，台风越来越近。海边的风力已经达到十级，帐篷被吹得东倒西歪。
林辰坐在指挥部里，盯着卫星电话，眼睛通红。吴给他倒了杯热水，但他没接。
下午五点，完全黑了。台风登陆前最后的宁静，反而更让人心慌。
突然，卫星电话响了。
林辰几乎是扑过去接起来：“喂？！”
“辰哥......我们回来了......”是周峰的声音，嘶哑，疲惫，但还活着。
“你们在哪？！”
“在......在码头......船坏了......我们是游回来的......”
“游回来的？！五公里海路，你们游回来了？！”
“不然呢......等死啊......”周峰居然还笑了，“不过放心，人都没事，就是喝了几口海水。刘博那子牛逼，用防水布做了个简易帆，靠着风漂回来的......”
林辰眼泪一下就出来了。他抹了把脸，对着电话吼：“在那等着！我马上过去！”
当他开车赶到码头时，看到的是五个瘫坐在岸边的人：浑身湿透，嘴唇发紫，但都在笑。两台冲锋舟已经废了，一艘沉了一半，一艘船底开了个大口子。
“你们......”林辰想点什么，但喉咙哽住了。
“基站保住了，”刘博站起来，腿还在抖，但站得很直，“加固得很结实，防水罩也装了。应该能扛过台风。”
“值了，”周峰咧嘴笑，牙齿上还有沙子，“就是海水真他妈咸。”
李和王哲互相搀扶着站起来，两个人都哭了，但还在笑。
林辰走过去，挨个拥抱他们。拥抱的时候，他感觉到他们在发抖——不只是冷的，也是劫后余生的颤抖。
回到指挥部，五个人换了干衣服，喝了姜汤。卫星云图上，台风“海燕”已经开始登陆，风眼正好经过东海岛。
晚上般，湛江移动监控中心传来消息：东海岛基站，信号正常。
“牛逼！”吴跳起来，“十四级台风，信号正常！这加固效果神了！”
林辰看着屏幕上那个闪烁的绿色光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那一晚，他们谁也没睡。守在指挥部，盯着监控屏幕，听着外面的狂风暴雨。
凌晨三点，台风过境，雨势渐。
凌晨五点，蒙蒙亮。雨停了，风还在吹，但已经了很多。
林辰走出帐篷。海边的空，乌云正在散去，东方的际露出一线鱼肚白。被台风肆虐过的海滩一片狼藉，但海平面上，太阳正在升起。
新的一，开始了。
他拿出卫星电话，打给王副总。
“王总，湛江汇报：沿海基站全部保住了，无一中断。”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王副总激动的声音：“好！太好了！我代表移动集团，感谢你们！这是春节最好的礼物！”
挂羚话，林辰看着那五个东倒西歪睡在帐篷里的人，看着他们疲惫但安心的睡脸，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
这就是他的团队。平时会偷懒，会抱怨，会为了一个技术问题吵得面红耳赤。但关键时刻，他们会冒着生命危险，去保一个渔村的拜年电话。
因为他们知道，那不止是一个基站，是一千多个家庭的牵挂，是这个国家最朴素的情感连接。
而这，就是他们所有努力的意义。
2月16日，大年初一，清晨六点。
广州办事处，留守的十五个人聚在会议室里。桌上摆着十几碗泡面——红烧牛肉、鲜虾鱼板、香辣牛肉，热气腾腾，算是年夜饭。
电视里重播着昨晚的春晚，赵本山和宋丹丹在演品，但没人认真看。大家都在忙：有人盯着监控屏幕，有人接听各地市的汇报电话，有人写日志。
林辰端着一碗泡面，走到窗边。窗外，广州的街道空荡荡的，偶尔有车驶过，都是赶着回家拜年的。远处传来零星的鞭炮声，提醒着今是大年初一。
他想家了。想北京的父母，想清华园的雪，想苏晚晴。
大哥大响了。是母亲打来的。
“辰辰，吃饺子了吗？”母亲的声音很温暖。
“吃了，吃的泡面。”林辰实话实。
“泡面哪行啊......”母亲心疼，“你们那边不是有食堂吗？大过年的，食堂不开？”
“开，但我们都忙，没时间去吃。”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母亲：“你爸让我跟你：好好干，家里不用惦记。但也要注意身体，别累垮了。”
“知道了妈。你们吃饺子了吗？”
“吃了，三鲜馅的，你最爱吃的。给你留了一盘，冻在冰箱里，等你回来吃。”
简单的对话，林辰鼻子一酸。
挂羚话，他打开传呼机。苏晚晴昨晚发了好几条信息：
“21:30：我在看春晚，这个品好好笑。你在干嘛？”
“22:15：北京下雪了，好美。广州冷吗？”
“23:50：新年快乐！希望明年春节，我们能一起过。”
“00:10：我睡了，你也早点休息。爱你。”
林辰一条条看完，然后拨通苏晚晴家的电话。
响了七八声，苏晚晴接起来，声音带着睡意：“喂？”
“晚晴，新年快乐。”
“林辰！”苏晚晴一下清醒了，“你还在办公室？”
“嗯，十五个人留守。湛江那边刚经历台风，得盯着。”
“我听了，新闻里报了台风‘海燕’。你们没事吧？”
“没事，基站都保住了。”
“那就好......”苏晚晴顿了顿，“你......想我吗？”
“想，”林辰看着窗外空荡的街道，“特别想。想和你一起看雪，一起包饺子，一起守岁。”
“那等这个项目结束了，我们把这些都补上，”苏晚晴轻声，“我学会了包饺子，三鲜馅的，跟你妈学的手艺。”
“好，一定补上。”
正着，会议室里突然传来欢呼声。
“辰哥！快来看！深圳来消息了！”王哲兴奋地喊。
林辰对电话：“晚晴，我这边有点事，晚点打给你。”
“好，你先忙。”
挂羚话，林辰走到会议室。大屏幕上，深圳的监控数据显示：春节期间话务量创历史新高，比去年同期增长40%，但网络指标异常平稳——掉话率、拥塞率、干扰水平，全部在优良区间。
“四十个点的增长，指标居然没恶化！”周峰盯着屏幕，“这明我们的优化起作用了！系统自动调整参数，动态扩容，硬是把高峰期扛过去了！”
“用户感知呢？”林辰问。
“客服报告来了，”张涛拿着一份传真，“春节期间，深圳移动的用户投诉同比下降60%。其中一条留言很有意思，我念一下：‘今年拜年电话特别清楚，我在香港给深圳的父母打电话，一点杂音都没有，像在耳边话一样。谢谢移动。’”
会议室里爆发出掌声。不是热烈的掌声，是疲惫但欣慰的掌声。
这比任何数据都珍贵——用户的真实感受，证明了他们工作的价值。
“兄弟们，”林辰看着留守的十五个人，“我知道大家想家，我也想。但今，我们守在这里，让千万个家庭能畅通无阻地拜年、问候、报平安。这，就是我们的春节。”
他端起泡面碗：“来，以面代酒，敬我们自己，也敬所有不能回家过年的通信人。”
十五个泡面碗碰在一起，汤洒出来，但没人介意。
那晚，他们一直工作到凌晨。监控着全省网络的运行，处理着零星的故障，记录着各项数据。
凌晨三点，林辰实在撑不住了，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梦里，他回到湘南的家，母亲端出热气腾腾的饺子，父亲笑着问他工作怎么样，苏晚晴在窗边看雪，回头对他笑......
醒来时，已经亮了。身上盖了件外套，是周峰的。
桌上放着一碗新的泡面，下面压着一张纸条：“辰哥，新年快乐。面我帮你泡好了，趁热吃。——李”
林辰看着那碗面，看着纸条上稚嫩但认真的字迹，笑了。
这就是他的团队，他的兄弟。虽然不能回家，但这里也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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