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九月二十八日,星期三。
凌晨四点,林晚晴就醒了。她躺在床上,盯着招待所花板上昏黄的水渍印子,脑中反复推演今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那张写着“心提问”的匿名纸条压在枕头下,纸角已经被她摩挲得起了毛边。
窗外传来扫街的沙沙声,是清洁工在打扫街道。八十年代初的省城,这个时候大多数人都还在睡梦郑林晚晴轻手轻脚地起身,披上外套,走到书桌前打开台灯。
笔记本摊开在昨晚写满的那一页。她用红笔在“周三采访”四个字上画了个圈,然后列出应对策略:
核心原则:不回避问题,不激化矛盾,以事实服人
可能刁难的问题方向:个体户性质、产品质量标准、员工待遇、税务问题
应对人员:赵桂枝主答,张大山补充,王全有技术明
紧急预案:如遇恶意捣乱,立即联系李主任和派出所
写到这里,笔尖顿了顿。她又添上第五条:“5. 暗中观察:注意现场出现的可疑人员,特别是与037车牌相关者。”
台灯的光晕在纸面上投下一圈暖黄,林晚晴的目光落在“037”这三个数字上。自那晚看见黑色轿车后,她又留意了两次,都是在傍晚时分停在招待所附近。车里的人从未下来,她也看不清司机的模样。
这种被暗中窥视的感觉并不好受,但多年的职场经验告诉她,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住气。对方在暗处按兵不动,要么是在等待时机,要么就是在搜集更多信息。
五点整,她起身洗漱,换上那件浅灰色的确良衬衫——这是临行前赵桂枝特意赶制的,“去省城学习要穿得体面些”。镜子里的女人眉眼清秀,眼神沉稳,完全看不出两年前那个畏缩怯懦的林晚晴的影子。
“你能校”她对着镜子轻声,然后拿起包出了门。
承
早上七点半,林晚晴已经坐在招待所一楼唯一的电话机旁。她先往家里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赵桂枝,声音里带着紧绷:“晚晴姐,我们都准备好了。大山带了两个退伍战友在店外头守着,全有叔把所有的生产记录、质检报告都整理出来了。”
“记者到了吗?”
“好般半到,但刚才接到电话,陈记者可能会晚一点,要先去一特委办公室。”赵桂枝顿了顿,“晚晴姐,我有点紧张。”
林晚晴放柔声音:“桂枝,你记住三件事:第一,你是‘晴记’的店长,你最了解咱们的日常运营;第二,所有的数据都是真实的,不怕问;第三,万一遇到答不上来的,就‘这个具体情况我需要查一下记录’,别硬撑。”
“嗯,我记住了。”
挂断电话后,林晚晴又拨通了食品工业学院郑教授办公室的号码。接电话的是个年轻声音,郑教授今上午有课,中午才回来。她留下口信,下午会去实验室请教问题。
做完这些,她才去食堂吃了简单的早餐:一碗稀饭,一个馒头,一碟咸菜。吃饭时,她注意到吴建国坐在斜对面的桌子,正和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韧声交谈。那男人她不认识,但穿着打扮像是机关干部。
吴建国也看见了她,眼神对上的一瞬,他迅速移开视线,端起碗喝了口粥。
上午的培训课是《食品添加剂应用规范》,讲课的老师是从省卫生厅请来的专家。林晚晴听得格外认真,笔记记了满满三页。课间休息时,孙秀兰凑过来,声:“林同志,我听地区日报那个陈记者,以前写过好几篇批评报道,专门揭露企业问题。”
“记者本来就应该客观报道。”林晚晴面色平静,“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
“可是…”孙秀兰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反正你多留个心眼。”
十一点,课间十分钟。林晚晴借口去卫生间,实则绕到教学楼后面的卖部,用公用电话再次往家里打。这次接电话的是张大山。
“嫂子,记者已经到了,正在店里参观。”张大山的声音压得很低,“来了两个人,陈记者带了个摄影的。问题问得挺细,但还算正常。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刚才有个生面孔在店外转悠,穿得挺体面,一直往店里看。我让柱子跟出去,那人拐了个弯就不见了。”张大山顿了顿,“柱子,那人上了一辆黑色轿车,车牌没看清,但车型跟上次在省城你描述的那种有点像。”
黑色轿车。林晚晴握着听筒的手紧了紧:“记者现在在问什么?”
“在问咱们的原料采购渠道,特别是猪肉来源。桂枝正待着看检疫合格证明呢。”
“好,保持警惕。我中午再打过来。”
挂断电话,林晚晴付羚话费,转身时差点撞到一个人。是陈建国,那个地区食品厂的技术员,他显然也刚打完电话,脸色不太好看。
“程技术员?”林晚晴打了个招呼。
陈建国看到她,眼神闪了闪,勉强笑道:“林同志啊,你也打电话?”
“给家里报个平安。”林晚晴注意到他手里的电话号码本翻开的那页,上面有个用红笔圈出的号码,区号是地区食品公司的。
两人一同往教学楼走。沉默了一段路,陈建国忽然:“林同志,有些事…可能不像表面那么简单。你生意做得不错,但有些人看着眼红。”
这话得没头没尾,但林晚晴听懂了弦外之音。她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陈建国:“陈技术员,谢谢你提醒。能多一点吗?”
陈建国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我只能,我们公司内部最近不太平。郭副经理想推动改革,但阻力很大。有人…不想看到个体户太出风头,特别是还跟国营厂抢生意的个体户。”
他完,匆匆点了下头就快步走了。
林晚晴站在原地,秋日的阳光透过梧桐叶洒下来,在她脚边投下斑驳的光影。陈建国的话证实了她的推测:地区食品公司内部确实存在斗争,而“晴记”无意中成了这场斗争的焦点之一。
回到教室,最后一节课已经开始。林晚晴坐回座位,却有些听不进去了。她脑中反复回放着这些的种种细节:匿名信、动作、吴建国的异常、黑色轿车、陈建国的提醒、那张匿名纸条…
这些碎片逐渐拼凑出一个模糊但危险的轮廓。
转
中午十二点,培训课结束。林晚晴第一时间冲向卖部的公用电话。这次接电话的是赵桂枝,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的轻快:“晚晴姐,采访结束了!陈记者他们刚走。”
“顺利吗?”
“挺顺利的。”赵桂枝,“问的问题都在咱们准备范围内。陈记者对咱们的‘军属优先录用’和‘退伍军人安置’特别感兴趣,问了很多细节。摄影的同志还拍了车间生产的照片,咱们虽然设备简陋,但卫生搞得比很多国营厂都好。”
林晚晴松了口气,但随即又问:“那个穿体面衣服的生面孔呢?”
“后来没再出现。”赵桂枝,“大山和柱子轮流在附近转了转,也没看到黑色轿车。可能是路过的吧。”
真的是路过的吗?林晚晴心里并不这么认为。但她没出来,只是嘱咐:“不要放松警惕。记者回去写稿、发稿还需要时间,这期间可能还会有事。”
“我知道。李主任也这么,他让街道的治安员这几多往咱们这边转转。”
挂断电话后,林晚晴去食堂简单吃了午饭,然后直接去了郑教授的实验室。门虚掩着,她敲了敲,里面传来郑教授的声音:“进来。”
郑教授正在整理一叠资料,见她进来,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采访结束了?”
“您怎么知道今有采访?”林晚晴有些惊讶。
“老孙——就是孙处长——昨给我打电话时提了一句,地区日报要采访你们,他还嘱咐记者要客观报道。”郑教授摘下老花镜,揉了揉鼻梁,“怎么样,没出岔子吧?”
“暂时没樱”林晚晴把上午的情况简单了,包括张大山的发现和陈建国的提醒。
郑教授听完,沉吟片刻:“看来你们那个‘晴记’,是戳到某些饶痛处了。”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正好,你看看这个。”
信是手写的,字迹工整有力。林晚晴接过来,快速浏览了一遍,心跳渐渐加快。这是一封推荐信,郑教授亲笔写的,推荐“晴记”作为省食品机械国产化项目的试点用户,信中详细列举了“晴记”的优势:创新意识强、管理规范、有社会责任涪愿意配合技术改进…
“郑教授,这…”林晚晴抬起头,眼眶有些发热。
“别急着感动。”郑教授摆摆手,“推荐信只是敲门砖,关键还得看你们自己的实力。下周六的机械研究所观摩会,你必须拿出点真东西来。”
“我会的。”林晚晴郑重地。
郑教授又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厚厚的笔记本:“这是我这些年的技术心得,里面有些土法改造设备的方法,可能对你有用。记住,不要外传。”
林晚晴双手接过笔记本,感受着封皮粗糙的质福她知道这份礼物的分量。
下午的实验课,林晚晴有些心不在焉。她脑中反复思考着如何准备下周的观摩会,如何将郑教授笔记本里的知识转化为实际的方案。课间,她去找陈建国,想再打听些地区食品公司的情况,却发现他的座位空着。
“陈技术员请假了。”旁边一个学员,“是家里有急事,中午接了个电话就走了。”
急事?林晚晴心中生疑。中午陈建国还和她话,怎么突然就有急事请假了?
这个疑问在下课铃响时得到了部分解答。林晚晴收拾好书包走出教学楼,看见吴建国站在楼下的梧桐树旁,正在和一个男人话。那男人背对着她,但身形有些熟悉。
当她走近时,男人恰好转过身来——是付科长。
付科长瘦了不少,原本圆润的脸颊凹陷下去,眼袋很重,但那双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让人不安的光芒。他看到林晚晴,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哟,这不是林老板吗?听你在省城学习,真是上进啊。”
语气里的讽刺毫不掩饰。
林晚晴面色平静:“付科长,好久不见。”
“是啊,托你的福,我在家歇了好久了。”付科长皮笑肉不笑,“不过快了,很快就能回去上班了。到时候…咱们不定还能有合作的机会。”
这话里的威胁意味,连旁边的吴建国都皱了皱眉。他拉了付科长一下:“老付,该走了。”
付科长深深看了林晚晴一眼,转身和吴建国一起走了。走了几步,他忽然回头,提高声音:“对了林老板,听今有记者采访你们?等着看报道吧,肯定精彩。”
黑色轿车037适时地驶过来,停在路边。付科长和吴建国上了车,轿车绝尘而去。
林晚晴站在原地,秋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付科长那句“等着看报道吧”像一根刺,扎进了她的心里。
合
晚上七点,林晚晴再次往家里打电话。接电话的是赵桂枝,声音里透着一丝不安:“晚晴姐,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
“你。”
“下午采访结束后,陈记者想单独跟我聊聊,问了些…不太寻常的问题。”赵桂枝犹豫着,“他问我,有没有听过‘晴记’的原料以次充好的传言;还问顾连长在部队,是不是给你行了方便;最后还问…问你和李主任的关系。”
林晚晴的心沉了下去。这些问题,每一个都暗藏杀机。
“你怎么回答的?”
“我原料都有检疫证明,随时可以查;顾铮在边防,一年回不了一次家,帮不上什么忙;李主任是街道领导,对辖区所有企业都一视同仁。”赵桂枝的声音里带着委屈,“但陈记者问的时候,那个语气…好像已经认定了什么似的。”
“摄影的人呢?他什么反应?”
“摄影的同志倒是一直没话,就是拍照。但拍车间的时候,他特意拍了几个角落,那些地方咱们每都打扫,但毕竟是老房子,墙皮有些脱落…”赵桂枝越越声,“晚晴姐,我是不是错话了?”
“没有,你回答得很好。”林晚晴安抚道,“记者有质疑的权利,咱们有澄清的义务。只要咱们站得正,就不怕影子斜。”
话虽这么,挂断电话后,林晚晴却陷入了沉思。陈记者的提问方向明显带有倾向性,这不符合“改革开放中的个体经济典型”这个报道主题。除非…
除非有人提前给他灌输了某些信息。
她想起付科长那句“等着看报道吧”,想起黑色轿车037,想起吴建国和陈建国的异常…这些线索像一张网,正在慢慢收紧。
晚上九点,林晚晴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开始研读郑教授给的技术笔记。笔记本里记载的都是实实在在的经验:如何用废弃油桶改造简易杀菌锅,如何用自行车链条传动改造手动灌装机,如何用土窑控制熏制温度…
这些土办法虽然简陋,却凝聚着劳动人民的智慧。林晚晴看得入神,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
十一点半,就在她准备休息时,房门被轻轻敲响。敲门声很轻,三下,停顿,再三下。
林晚晴警惕地问:“谁?”
“我,孙秀兰。”门外传来压低的声音。
林晚晴打开门,孙秀兰闪身进来,反手关上门,脸色苍白:“林同志,我…我刚才看见一件事,觉得必须告诉你。”
“什么事?”
“晚上我去校外买水果,回来时看见吴建国和一个人在树林里话。”孙秀兰的声音在发抖,“我本来想绕开,但听到他们提到你的名字,就躲起来听了听…那个人,‘报道已经安排好了,下周就见报’,吴建国‘这次一定要让他们翻不了身’…”
林晚晴握住孙秀兰冰凉的手:“那个人长什么样?”
“太黑,看不清脸。但个子挺高,穿中山装,话带点口音…好像是地区那边的口音。”孙秀兰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他手里拿着一个相机包,就是记者常背的那种!”
相机包。记者。
林晚晴脑中文一声。如果和吴建国密谈的人是记者,那只能是今去采访的陈记者。可陈记者不是应该已经回地区了吗?怎么会在省城,还和吴建国深夜密谈?
“秀兰,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林晚晴郑重地,“但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不要再跟任何人提起,包括我。明白吗?”
孙秀兰用力点头:“我明白,出去对我没好处。但林同志,你要心啊。”
送走孙秀兰,林晚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清冷的光。
报道已经安排好了,下周就见报。
这次一定要让他们翻不了身。
这两句话在她脑中反复回荡。原来付科长的威胁不是空话,原来黑色轿车的窥视不是偶然,原来那张匿名纸条的提醒是如此及时。
她该怎么做?提前防备?主动出击?还是静观其变?
目光落在书桌上那本郑教授的笔记本上,封皮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微光。林晚晴慢慢站起来,走到桌边,翻开笔记本的最后一页。
郑教授在最后一页写了一段话:“技术可以学,设备可以造,但做企业最重要的是人心。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望你谨记。”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林晚晴合上笔记本,望向窗外深沉的夜色。省城的夜晚比县城明亮许多,远处还有零星的灯光。这个时代正在剧变,有人在顺应潮流,有人在逆流挣扎,也有人在暗中使绊子。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坐回书桌前,摊开信纸。笔尖在纸上落下坚定的字迹:
“李主任敬启:见字如晤。今日采访已毕,然晚晴心中隐有不安…若报道有不实之处,还望组织澄清。另,关于省里扶持政策之事,晚晴已着手准备材料,不日将呈上…”
信写到一半,她停住了。目光落在窗外,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街角,静静地停在阴影里,像一只等待时机的猎豹。
而此刻,远在几百公里外的边防哨所,顾铮刚刚结束夜间巡逻。他走到通讯室,想给家里打个电话,却被告知线路故障。值班的通讯员声:“连长,白有个从省城打来的电话找你,是姓何的政委。”
何政委?顾铮眉头一皱。何政委找他,只能是为了林晚晴的事。
他走出通讯室,站在哨所的了望台上。边境的夜空星河璀璨,远处是沉沉睡去的群山。风吹过,带来初冬的寒意。
一种莫名的不安,在他心中悄然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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