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淅沥,敲打着林叶,也敲在于雨心头那片因兔子诡异消失而泛起的涟漪上,涟漪不断扩大,渐渐演变成一种难以忽视的涡旋。她无法停止去想那只兔子——灰褐的皮毛,警觉的红眼,咀嚼草叶时快速颤动的三瓣嘴,以及最后那令人心悸的、格式化般的彻底消失。
更让她在意的是阿无那无意识的“吞噬”。并非出于恶意或饥渴,只是一个简单的“觉得冷,想要暖”的念头,便如同磁石般,将兔子消散后最精纯的生命能量吸纳了过去。这个过程自然得可怕,仿佛是这个新生世界内置的一种基础响应机制:当某个“存在”因故湮灭,其释放的能量会优先流向附近发出“需求”或“兼容”信号的、更高阶的“节点”。
这不符合她对一个“美好世界”的朴素预期。在她理想化的蓝图中,生命应当享有自然的历程,能量应当遵循温和的循环,而非这种近乎冷酷高效的即时再分配。阿无的能力(或者,他们之间这种共通的能力特性)像一面镜子,映照出这个世界底层逻辑中,可能存在的、她尚未完全理解的“效率优先”倾向。
“前面……还会有兔子吗?”这个念头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带着探究,也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执拗。她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那只兔子,就像一个突然出现的、又突然消失的关键符号,它的出现证明了这个世界能自然孕育具体生命,它的消失则揭示了世界运作中令人不安的隐秘规则。它太重要了,重要到像一根卡在齿轮间的细草,不弄清楚,她便无法安心。
几乎在这个念头清晰起来的瞬间——
窸窣…窸窣窣…
熟悉的、细微而密集的草木摩擦声,再次从前方的雨幕深处传来!比刚才更清晰,似乎数量也更多!
于雨的心脏(或者魂体核心)猛地一跳。来了!又是兔子?还是别的什么?但那种生命的悸动感,与之前如出一辙。
这一次,她没有立刻冲出去。一种更强烈的、混合着警惕与某种奇异责任感的心绪攥住了她。她迅速回头,对正要跟随而来的阿无传递了一个清晰而坚定的意念:
“阿无,你留在这里。别动,也别乱想。”
她的语气罕见地带上了一丝命令式的严肃。她必须排除干扰,独自去面对、去观察。她不能让阿无靠近,既怕他再次无意识地“吸纳”什么,也怕他此刻任何细微的念头(哪怕是好奇或担忧)都可能影响前方正在发生的事情,干扰她的判断。她要一个绝对“干净”的观测环境。
阿无的火苗在空中顿了顿,传递来一丝困惑,但更多的是服从。它乖乖地悬停在原地,光芒收敛,连意念波动都努力压制到最低,仿佛一颗安静的、散发着微温的雨中星。
于雨深吸一口气,将阿无所化的温暖风衣带来的慰藉感暂时屏蔽,让自己的感官完全沉浸在冰凉的雨意和前方的声响郑她身形微动,再次化作一道几乎融于环境的青色流影,悄无声息地朝着声源方向潜去。这一次,她的动作更加谨慎,如同最老练的猎手,却又带着学者般的专注与审慎。
拨开层层垂挂的湿漉藤蔓,绕过盘根错节的古树(尽管这些树可能“诞生”不过片刻),她来到了一片更为开阔的林间空地。空地上芳草萋萋,野花点缀,雨水将一切都洗得发亮。
然后,她看到了。
不止一只。是一群。
五六只、或许七八只灰褐色的兔子,正在空地上或低头啃食鲜草,或竖起耳朵警惕张望,或相互触碰着鼻子,进行着无声的交流。它们的形态、动作、甚至那种鲜活的生命气息,都与之前消失的那只一模一样,仿佛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又像是……同一个“存在概念”的多次复现。
于雨屏住呼吸,藏在阴影里,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仔细观察着,比较着,试图找出任何细微的差异,证明它们是独立的个体,而非某种……批量生成的复制品。但越是观察,她心中那股怪异感越强。它们的行为模式太相似了,那种警惕的频率,啃食的节奏,甚至眼神中透出的、单纯的生存专注,都如出一辙。
为什么是兔子?为什么偏偏是兔子,反复出现在她的感知里,牵动着她的心绪?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闪电划过脑海。她忽然意识到,或许不是“前面有兔子”这个客观事实引来了她的关注,而是她对“兔子”这个符号的持续关注和困惑,引动了这个世界“生产”或“显化”出更多的兔子!
这个世界,在响应她未出口的、持续存在的疑问和探究需求。它不直接给出答案(比如让她明白兔子消失的规则),而是提供更多的“样本”,更多的“现象”,让她自己去观察、去总结、去领悟!
这就像……一个过于殷勤却又不知如何准确回答的学生,拼命地把类似的题目一遍遍做给你看,希望你能从中看出规律。
这个认知让她背脊微微发凉。世界的响应机制,不仅高效,还充满了这种隐喻式的、启发式的互动。它似乎有意在引导她,通过呈现现象,让她自己主动去构建对规则的理解。
就在这时,空地边缘,一丛茂密的灌木后,传来一点不同寻常的动静。不是兔子咀嚼或跳跃的声音,而是某种更沉重、更缓慢的……踩踏声,伴随着枝叶被心拨开的窸窣。
于雨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神经瞬间绷紧。
捕食者?终于出现了吗?
她几乎要冲出去,不是为了救兔子(她对这个世界弱肉强食的预设已被动摇),而是为了亲眼见证这个新生世界“生态关系”的真相!看看在兔子之后,世界又会为她“显化”出怎样的角色,来演绎这场生存戏剧。
然而,就在她即将行动的刹那,那群兔子似乎也感应到了危险。但它们没有四散奔逃,而是齐刷刷地停下了所有动作,耳朵笔直竖起,红宝石般的眼睛同时转向了灌木丛的方向。
紧接着,在于雨惊愕的注视下,这一群兔子,如同接受了某个无声的统一指令,身体同时开始模糊、虚化——就像之前那只一样!
“不……等等!”于雨心中惊呼,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
但已经晚了。
七八只兔子,在同一瞬间,如同阳光下迅速消融的雪人,化作一团团朦胧的、正在急速黯淡的光晕,随即——齐齐消失在空地上!只留下被啃食得参差不齐的草叶,和几个空荡荡的土洞。
再一次,干净利落,不留痕迹。
而灌木丛后的那个沉重脚步声,在于雨感知到兔子集体消失的同一刻,也戛然而止。仿佛那个尚未露面的“存在”,因为目标的突然消失,失去了出现的意义,或者……被世界的规则瞬间“驳回”或“静默”了。
空地重归寂静,只有雨声沙沙。
于雨僵立在原地,手指微微发冷。她看着空荡荡的草地,看着那几个空洞的土穴,脑海中翻腾着前所未有的风暴。
兔子对她来“特别重要”,不仅仅是因为它揭示了规则。
更因为,它(它们)像是一把钥匙,一把这个世界主动递到她手里、让她用来解锁其核心运行逻辑的、活生生的、却又会瞬间湮灭的钥匙。
世界在通过“兔子”与她对话。
用出现,用消失,用群体的同步行为,用可能存在的“当的悬置……
它想告诉她什么?
关于存在与虚无?
关于心念与显化?
关于能量与循环?
还是关于……她作为“造物主”与“观测者”的双重身份,对这个世界的塑造力与局限性?
阿无还在原地安静等待着。
雨,冷冷地打在于雨的脸上,她却仿佛感觉不到。
她的全部心神,都已沉浸在这场由“兔子”主演的、寂静却震耳欲聋的世界独白之郑
她知道,自己必须想明白。
否则,下一个以某种形式“出现”又“消失”的,可能就不仅仅是兔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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