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元宵。
毓庆宫一大早就忙开了。厨房里热气腾腾，正照着元锦画的图样做各色花灯——兔子灯、荷花灯、走马灯，最精巧的盏六角宫灯，每一面都绘着江南风光，是胤礽特意吩咐做的。
孩子们围着灯转来转去，弘昱和荣安迈着短腿跟在哥哥姐姐身后，奶声奶气地嚷着：“要！要！”
【“慢点跑，仔细摔着。”】元锦站在廊下笑着嘱咐，手里翻看着镜春园的修葺单子。开春后要搬过去住一阵，园子里好些地方需要拾掇。
【“娘娘，太子爷下朝回来了。”】何柱儿匆匆来报。
元锦抬眼，就见胤礽一身朝服穿过月洞门走来，眉宇间带着几分轻快。她迎上去，接过他解下的披风：【“殿下今日回来得早。”】
【“皇阿玛让早些散了，今日元宵，让大家回去陪家人。”】胤礽着，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递给元锦，【“路过宝华楼，看见这个，觉得衬你。”】
元锦打开，是一支赤金点翠梅花簪，做工极精巧，梅花花蕊处嵌着细的红宝石，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殿下怎么又破费……”】
【“过年嘛。”】胤礽伸手将簪子轻轻插在她发间，端详片刻，满意地点头，【“好看。”】
这时孩子们呼啦啦围过来。弘暄规规矩矩行礼：【“给阿玛请安。”】瑞宁则眼尖地看见了簪子：【“额娘戴新簪子了！真好看！”】
胤礽弯腰抱起扑过来的荣安，丫头立刻搂住他的脖子，手指着廊下挂的兔子灯，奶声奶气地喊：【“阿玛！灯！亮！”】胤礽被她逗笑，亲了亲她的脸蛋：【“对，灯亮。荣安喜欢哪个？阿玛抱你去看。”】
又看向弘暄，【“今儿师傅布置的功课可做了？”】
【“回阿玛，晨起就做完了。”】弘暄挺直腰板，【“师傅还夸儿臣那篇《论水利》写得好呢。”】
胤礽眼中露出赞许：【“哦？来听听。”】
父子俩一边往屋里走一边着功课，瑞宁牵着元锦的手跟在后面，声：【“额娘，哥哥现在可爱读书了，昨日还问我知不知道黄河为什么老是泛滥。”】
元锦笑了：【“那你怎么？”】
【“我不知道呀。”】瑞宁眨眨眼，【“哥哥就，等他弄明白了教我。”】
暖阁里，胤礽听弘暄了半篇文，点点头：【“有些见地，但还不够深。过些日子孤带你去户部档房看看历年河工的卷宗，你就明白了。”】
弘暄眼睛一亮：【“谢阿玛！”】
午后，宫里送来旨意：今晚在乾清宫设家宴，只请太子、直郡王、四阿哥、八阿哥等几位年长皇子和家眷。
元锦接到旨意，心中微动。这“家宴”看似随意，实则微妙。
【“给本宫备那身藕荷色绣玉兰的衣裳吧。”】元锦吩咐拂云，【“首饰……就戴殿下今日送的那支簪子。”】
酉时正，毓庆宫一行人往乾清宫去。
乾清宫偏殿里，已经来了不少人。直郡王福晋伊尔根觉罗氏看见元锦，勉强笑了笑，神色间仍有些憔悴。八福晋郭络罗氏倒是神色如常，正与三福晋着什么，见元锦来，起身笑道：【“太子妃娘娘来了。您这簪子真别致，是江南的新样子吧？”】
【“败妹好眼力。”】元锦含笑应了。
不多时，康熙驾到。众人行礼，康熙摆摆手：【“今日家宴，不必拘礼。都坐吧。”】
宴席摆开，果然比除夕那日简单许多。几样精致的菜肴，一壶温好的酒。
康熙心情似乎不错，问了几个皇孙的功课，又起江南的风土人情。胤礽一一答了，到河工修堤的具体细节时，条理清晰，数据详实。
康熙慢慢饮了口酒，目光扫过几个儿子，似是随口问道：【“胤礽，户部事繁，上手这些时日，可有什么难处？”】
胤礽放下筷子，略一沉吟：【“回皇阿玛，千头万绪，正是要下功夫梳理的时候。儿臣目前正从最基本的钱粮账目入手，已调了通州、德州几处大仓近五年的档册核对。有些陈年旧账，确实需费些功夫厘清。”】
康熙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嗯，从根子上理，是对的。不急，稳妥为上。有什么拿不准的，递牌子进来。”】
直郡王这时忽然开口：【“太子这话的，倒像是怀疑有人贪了存粮？各省粮仓年年盘查，能有多大出入？”】
【“大哥误会了。”】胤礽神色平静，【“孤只是按章程办事。户部掌下钱粮，账目不清，如何统筹调度？若真有出入，查明原因便是。若无问题，也好还各方一个清白。”】
八阿哥笑着打圆场：【“太子二哥办事认真，弟弟佩服。只是这粮仓的事牵扯甚广，二哥初理户部，还是要慎重些。”】
这话听着像是劝，实则暗指太子冒进。
胤礽看了他一眼：【“败提醒的是。所以孤只先查几处大仓，以点带面。既合规矩，也免了惊扰。”】
不软不硬，滴水不漏。
宴至半酣，康熙让梁九功取来几个锦盒，赏给在场的皇孙。弘暄得的是一方端砚，瑞宁是一套上好的湖笔，连两岁的弘昱和荣安也得了一对玉雕的兔子。
【“弘暄，你阿玛你文章写得好。”】康熙看着长孙，难得语气温和，【“好生读书，将来帮你阿玛分忧。”】
弘暄恭恭敬敬行礼：【“孙儿谨记皇玛法教诲。”】
回毓庆宫的路上，胤礽一直没话。夜里安寝前，他拥着元锦，忽然低声道：【“今日老八那话，你听出意思了么？”】
元锦在他怀里点头：【“听着是劝您慎重，实则是想拦着您查。”】
【“不止。”】胤礽冷笑，【“他是在老大面前卖好，暗示孤要动老大的人。老大那个脾气，一听就着。他是想怂恿老大冲在前头跟孤对着干，他好躲在后面。可惜，老大如今也不全然信他了。”】
元锦恍然：【“所以直郡王方才只是质问，并未真动气？”】
【“嗯。经了通州的事，老大也该醒醒神了。”】胤礽语气带着一丝嘲讽，【“与虎谋皮，岂是那么容易。”】
他顿了顿，语气认真：【“开春后你去镜春园，也心些。蜂窝煤的事，先别声张，悄悄做着。等孤这边查账有了眉目再。”】
正月二十，镜春园。
园子依山傍水，虽不大，却精巧。元锦带着顺子三人在园子东北角划出了一片地方，搭起了工棚。
【“娘娘，您看这样行吗？”】顺子指着刚砌好的新窑，【“按您的，窑膛加宽了三寸，出气口也改了位置。”】
元锦仔细看了看，点头：【“不错。赵嬷嬷，物料清单拟好了吗？”】
赵嬷嬷递上单子：【“拟好了。煤粉、黄土、铁模具、称量器具……都列在上面。奴婢算过，若是按每日做五百块算，这些料够用十。”】
冯吉则在旁边记录：【“娘娘，这窑的尺寸、用料、工时，奴才都记下了。往后若要再建，照着这个来就成。”】
蜂窝煤的制作流程已经初步定型：选料、粉碎、过筛、配比、搅拌、成型、晾干、检验。每一步都有标准。
第一窑出来时，问题还是有的——有三成煤饼在晾干后出现了裂纹。
【“问题出在搅拌手法上。”】元锦拿起一块裂开的煤饼掰开，指着断面，又拿起一根木棍示范，【“看，不能只在表面打转，得插到底，从下往上彻底翻起，让料子‘活’起来。就像和面，要均匀受力。咱们定个规矩：每次搅拌，必须完成二十次这样的‘全翻’。赵嬷嬷，你负责计数监督。”】
【“奴婢记下了。”】赵嬷嬷连忙应道。
第二窑明显好了许多，裂纹率降到了一成以下。等到第三窑时，五百块煤饼整整齐齐，几乎挑不出毛病。
元锦拿起一块掂拎，又看了看孔洞，满意地点头：【“成了。”】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久违的系统提示音在脑中响起。
【叮！‘科技火种’分支任务——‘制定标准化生产流程’完成。】
【评估：宿主成功建立可复制的蜂窝煤生产标准，并初步培养出三名可传授技术的助手。任务完成度：优秀。】
【奖励发放：《简易耐火砖烧制技术》《型木工车床结构图》】
元锦心中一动。耐火砖？这正好可以用于改进煤窑，延长使用寿命。木工车床……若是能做出来，制造模具、工具的效率将大大提升。
她定了定神，吩咐道：【“照这个标准做，先做五千块出来。”】
【“娘娘，这么多……咱们用得完吗？”】冯吉问。
【“先用着。”】元锦笑道，【“这园子里各处取暖都要用炭，先换咱们自己的试试。若真的好，再给庄子上用。”】
正月二十五，胤礽休沐，来了镜春园。
他先是看了孩子们——弘暄正带着弟妹在园子里认梅花，瑞宁有模有样地拿着本子记花名。两个的在乳母怀里，咿咿呀呀地指着树上的鸟。
【“这园子倒是清静。”】胤礽对元锦，【“比宫里自在。”】
【“殿下若喜欢，以后常来。”】元锦引他往工棚去，【“臣妾带您看看咱们的‘成果’。”】
工棚里，顺子三人正在忙活。见太子来，慌忙要跪，被胤礽摆手止住：【“忙你们的，孤随便看看。”】
他仔细看了煤窑，看了做好的蜂窝煤，又拿起一块在手里掂量：【“这就是你的蜂窝煤？看着倒比寻常煤块规整。”】
【“不光是规整。”】元锦示意顺子生火。
特制的炉子里，两块蜂窝煤点燃，不一会儿火就旺起来，几乎看不到烟。胤礽盯着看了半晌，又伸手在炉口试了试温度，眼中露出惊讶：【“这火……确实旺，也没什么烟味儿。”】
【“两块能烧三个时辰呢。”】顺子忍不住插嘴，脸上带着自豪，【“成本只有银霜炭的三成！”】
胤礽看向元锦：【“此话当真？”】
元锦点头：【“臣妾算过账，千真万确。若是推广开，百姓冬日取暖能省不少钱，宫里用度也能节省。”】
【“这技术，可能教给别人？”】
【“能。”】元锦指向顺子三人，【“他们三个现在就能当师傅。臣妾把流程都定成了规矩，按着做就能成。”】
【“好！”】胤礽抚掌，随即压低声音，【“通州粮仓那边，有眉目了。”】
元锦心领神会，让其他人先退下。
【“账上存粮十万石，实存不足七万。”】胤礽脸色沉下来，【“亏空的三万石，账目做得衣无缝，是历年损耗。可孤问了老仓官，便是再大的耗子，也吃不了这么多。”】
【“那……”】
【“管仓的郎中，是明珠的远亲。”】胤礽冷笑，【“明珠虽倒，余威犹在。这粮仓的水，怕是连着好些人呢。”】
他顿了顿，望向工棚外堆积如山的蜂窝煤，目光深远：【“元锦，你可知道，查粮仓是为了堵住漏洞，保住国之根本。而你做这个……”】他指了指那些煤饼，【“是在开源，是在创造新的‘根本’。贪官污吏，杀一批，换一批，若世道不变，终会再生。但若百姓冬日有廉价暖煤，工匠有养家活计，国库有新的节省和进项……这才是挖掉腐土，培植新苗。”】
元锦心头震动，她从未从这个高度想过自己的“打闹”。
【“所以，你放手去做。”】胤礽握住她的手，语气斩钉截铁，【“孤在前朝扫清障碍，你在后方夯实根基。咱们夫妻一体，做的事，总要为这江山留下点真正有用的东西。”】
两人并肩走出工棚。园子里，孩子们的笑声远远传来。夕阳将两饶影子拉得很长，交融在一处。
胤礽看着这一幕，忽然道：【“等这些事都了了，孤带你去江南看看。真正的江南，不是去查案，是去看风景，吃美食，过几寻常日子。”】
元锦心中一暖，靠在他肩头：【“好，臣妾等着。”】
远处山峦如黛，近处红梅似火，而工棚里那些不起眼的黑色煤饼，正静静等待着点燃这个春第一簇不一样的火焰。
堵漏与开源，除腐与培新。前朝与后宫，从来不是两个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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