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刘贺,带着王栓子和部分核心兄弟,在与张驴儿一行人分别后,并未立刻返回荥阳军营。我们借着黎明前最深的黑暗掩护,在凤鸣坡外围一处隐蔽的山坳里潜伏下来,稍作休整,并消化着与张驴儿相遇带来的巨大信息量。
晨光熹微时,我们按照原定计划,在凤鸣坡外围又进行了大半的抵近侦察。这一次,有了张驴儿提供的线索,我们的观察变得更有针对性。我们心翼翼地核实了几处关键节点的布防情况:粮草囤积区后方的土质是否松软便于挖掘,巡逻队换岗时那短暂的空隙是否真实存在,以及张驴儿提及的那条几乎被杂草掩盖的、通往悬崖下方的隐秘径。
为了不让这次的侦察显得“太过顺利”而引人怀疑,我故意让侯三在几个无关紧要的区域留下了一些属于我方斥候的痕迹——一块被无意刮下的粗布条,几个略显凌乱但很快被掩饰的脚印。真真假假,方能取信于人。
直到日头偏西,觉得掌握的情报足以交差,并且在时间上也显得我们经历了数日艰难险阻、几近绝望后才侥幸成功,我们才带着一身刻意营造的疲惫、风尘与些许轻伤,踏上了返回荥阳大营的路。
一进军营,一股比离开时更加凝重的肃杀之气扑面而来。辕门处的守卫数量增加了一倍,眼神锐利地盘查着每一个进出的人。营内往来调动的队伍步履匆匆,军官的呵斥声显得格外焦躁。空气中仿佛绷紧了一根无形的弦,随时可能断裂。我们这队“成功”深入敌后归来的斥候,立刻引起了多方关注,各种目光——好奇、审视、嫉妒、乃至不善,纷纷投射过来。
张郎将很快召见。令我心中一凛的是,中军帐内,除了面色阴沉的张郎将,王仁则竟然高踞主位,而赵文启那老狐狸,依旧如影随形地陪坐在下首,手里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看到我们进来,他眼皮微抬,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冷光。
“刘贺,情况如何?”王仁则没等我们行礼完毕,就迫不及待地开口,语气带着一丝被战局压抑的焦躁和不耐。
我深吸一口气,脸上努力挤出恰到好处的、混合着疲惫、后怕与一丝完成任务后的庆幸,单膝跪地,声音沙哑地禀报:“回禀将军!末将等奉命潜入凤鸣坡,九死一生,几度与敌军哨探遭遇,折损了两名弟兄,方不负重托,探得敌军些许虚实!”
我先是以沉痛的语调描述了损失,以此铺垫此行不易。接着,我详细描述了刘黑闼部营寨的宏大规模、依山傍水的严整布局、以及巡逻哨卡之森严,刻意渲染列军的强大和戒备,营寨内旌旗招展,人马喧嚣,一股精悍之气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
“……其营寨倚仗地利,正面强攻恐难奏效,徒增伤亡。”我语气沉重,然后话锋一转,指向沙盘上坡前两侧的山林,“而且,末将等观察发现,敌军于坡前两侧山林中,植被有异常倒伏痕迹,鸟雀惊飞不定,疑似设有伏兵及大量绊马索、陷坑等物,若我军贸然进攻,恐遭暗算。”
这部分情报半真半假,真的部分是对方兵力的大致估算和营寨的坚固,假的是那些“疑似”的埋伏,这是为了增加情报的可信度,也是为将来王仁则若进攻失利时,为自己留下“早已提醒”的伏笔——看,我早就警示过有埋伏,是上官不听。
“不过,”我抬起头,目光扫过王仁则和张郎将,语气变得笃定而带着一丝发现破绽的兴奋,“末将等锲而不舍,终于发现其一处致命破绽!敌军粮草,并未置于营寨核心重兵守护之处,而是囤积于营寨后侧偏西一处相对低洼、靠近悬崖之地!”
我走到沙盘前,用手指精确地点出了那个位置。
“该处虽亦有重兵把守,但地势不利于大军迅速展开增援,且其巡逻队往来间隙,较之他处固定且稍显疏漏!更为关键的是,其粮草堆放处后方土质松软,崖壁虽有戒备,但并非无隙可乘。若能挑选绝对精锐之死士,利用夜色掩护,从此处隐秘接近,或可效黑石峪旧事,再焚其粮,则刘黑闼大军必乱!”
这个“破绽”,自然是张驴儿提供的关键信息之一,但经过了我的“加工”和“合理化”。我隐去了张驴儿的存在,将情报来源归结于我们自己的锲而不舍的侦察,并将“可能存在机会”成了“确凿的致命破绽”。我要引导王仁则,按照对我们有利的方向去思考,去行动。
果然,听到“焚其粮”三个字,尤其是听到影隐秘路径”和“巡逻间隙”时,王仁则原本焦躁的眼神陡然亮了一下。黑石峪的成功,让他对这种成本看似不高、却能打击敌军士气和持续作战能力的战术充满了兴趣。更何况,如今大军对峙,任何可能打破僵局的机会都值得尝试。
“此言当真?观察可曾仔细?”王仁则身体前倾,追问道,手指无意识地在椅背上敲击着。
“末将愿以项上人头担保!”我斩钉截铁,语气充满自信,“我等潜伏观察超过六个时辰,记录了其三次完整的巡逻换岗,间隙规律确凿无疑!那处低洼地形与崖壁情况,亦是反复确认!只是……”我适时地露出为难与凝重之色。
“只是什么?”王仁则眉头皱起。
“只是此任务,非百战余生的绝对精锐、悍不畏死且熟知山地夜战之士不能为也!”我语气沉重,“需得胆大心细,能于万军之中捕捉稍纵即逝之战机。寻常军士,哪怕是我等,若稍有差池,不仅任务失败,恐亦打草惊蛇,使敌军加强戒备,再无下次机会。”我这话,既抬高了任务难度和执行门槛,也隐隐点明了,我们“须水营”正是执行此类刀尖跳舞任务的不二之选。我要将行动的主动权,尽可能掌握在自己手里。
王仁则沉吟起来,目光在我脸上和沙盘之间游移。他显然心动了。若能再次成功焚毁刘黑闼粮草,无疑将极大缓解荥阳的正面压力,甚至可能扭转战局。
一直冷眼旁观的赵文启,此时却放下茶杯,慢悠悠地开口了,声音带着一股阴冷的质疑:“刘队正此番探营,当真是险象环生,收获亦是……出乎意料的丰硕啊。只是,那刘黑闼并非烂虚名之辈,乃沙场宿将,其营寨布置,粮草囤积这等要害,岂会如此轻易露出如此明显之破绽?莫不是……有人急功近利,虚报军情以邀功?或是……不慎中列人故露破绽、诱敌深入之计?”
他这话极其恶毒,不仅质疑情报的真实性,更直指我的人品和动机,甚至暗指我们可能已经落入圈套。
我心中怒火升腾,但面上却露出被侮辱的愤慨和委屈,转向赵文启,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几分:“赵员外何出此言?!末将等弟兄深入虎穴,浴血搏杀,每一份情报皆是以性命为赌注换来!黑石峪一战,我须水营儿郎的鲜血尚未干透!员外久居后方,运筹帷幄,岂知前线侦察之艰险,瞬息万变之局势?若员外不信末将所言,大可……大可亲自挑选信得过之人,前去一探便知!”
我直接怼了回去,点明他一个后方乡绅,根本不懂前线将士的出生入死,没资格在这里空口白牙地质疑。最后那句“亲自去探”,更是带上了几分讥讽。
“你!放肆!”赵文启被噎得脸色一阵青白,指着我不出话来。
“好了!”王仁则不耐烦地打断了我们的争执,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需要的是能打破僵局的办法,至于我和赵文启的私人恩怨,以及情报背后是否还有隐情,在巨大的战场压力下,他暂时选择性地忽略。他更愿意相信一个刚刚“成功”过一次的队伍的判断。
“刘贺,你部新立战功,又探得重要军情。本将便再给你一个机会!”王仁则做出了决定,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着你即日于营中挑选绝对精锐,制定周密方略,三日后,夜袭凤鸣坡,焚毁敌军粮草!若能成功,官升三级,重赏千金!所需人手器械,可向张郎将申领,优先配给!但若失败……”他眼神一冷,杀气弥漫,“或是贻误军机,甚至如赵员外所言,是中列人奸计……提头来见!”
“末将!领命!”我大声应下,抱拳行礼,低下头,掩饰住眼中复杂的情绪。虽然风险巨大,但至少,我们争取到了自主行动的名义、部分资源调配权,以及……宝贵的三时间。而且,这个任务方向,与我和张驴儿约定的“制造混乱”目标,在一定程度上是吻合的,虽然我此刻对他已然心生警惕。
退出气氛压抑的中军帐,赵文启那阴冷如毒蛇般的目光一直钉在我的背上,仿佛要在上面钻出两个洞来。我知道,与这老狐狸的较量,因为这次任务的指派,变得更加不死不休。而即将到来的凤鸣坡之夜,无论背后有多少阴谋算计,都将是决定我们命运,乃至影响整个荥阳战局的关键一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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