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夜袭凤鸣坡的军令状，我带着一身尚未消散的疲惫和新增的心理压力，回到了斥候队那片残破的驻地。时间只有三，无比紧迫，每一刻都显得弥足珍贵。我清醒地认识到，这不仅仅是一场军事行动，更是一场错综复杂的博弈。王仁则想借我们这把已经证明过锋利的“刀”再次破局，赵文启恨不得我们这次彻底折在凤鸣坡，而我和张驴儿，则各自怀着或许相同、或许不同的目的，在这暗流中试图抓住属于自己的生机。
帐篷里，兄弟们虽然疲惫，但眼神中都带着询问和期待。我没有丝毫隐瞒，直接将任务的艰巨性、危险性，以及王仁则的许诺和赵文启的质疑，都原原本本地摊开来讲。
“弟兄们，”我的目光扫过每一张熟悉而带着伤痕的脸，声音低沉而清晰，“凤鸣坡，龙潭虎穴，经过上次侦察，大家心里都有数。这一趟，比黑石峪凶险十倍，敌军必有防备。”我停顿了一下，让这话的重量沉入每个人心中，“但是，我们没有退路。成功了，我们须水营就能真正在这乱世挣得一份名望和立足之地，拿到我们应得的奖赏和尊重！失败了……”我深吸一口气，“万事皆休，荥阳城，可能就是我们的埋骨之地。”
没有华丽的豪言壮语，只有赤裸裸的现实和共同的目标。我看到兄弟们的眼神从期待变得凝重，又从凝重中燃起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厉。他们明白，这是一场赌上一切的战斗。
“现在，分头行动！我们只有三时间！”我迅速下达指令，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和条理。
“赵石头！”我看向虽然伤未痊愈，但眼神依旧坚定的赵石头，“你立刻去张郎将处，申领此次行动所需一切物资！重点是火油、火箭、强弓、利矢，还有夜行所需的深色衣物、钩索、飞爪！清单我稍后给你，能多要就多要，不要怕他嫌烦！另外，想办法，看能否给我们配发几套轻甲，哪怕是破损修补过的也行！告诉他，这是为了增加突袭成功率和弟兄们的生还机会！”
装备是保命和完成任务的基础，在可能的情况下，必须尽可能争取最好的。
“付海！”我看向特意留在军营负责后勤联络的付海大哥，“你立刻想办法，避开眼线，潜回城外我们的秘密联络点，将这里的情况，尤其是这次任务的风险，告知马三哥和铁柱。让他们在那边加紧备战，尤其是后山秘洞的扩建和物资转移储备，要加快进度！一旦……一旦荥阳情况有变，我们要有地方可退，有条后路可走！”“同时通知铁柱过来。”
家里必须稳住，那是我们最后的根基和希望。
“侯三！”我看向机警的侯三，压低声音，“你的任务最重，也最危险。你负责与张驴儿那边进行联络。将我们行动的大致时间（三日后子时）和目标（敌军粮草囤积区）告知他们，请求他们按之前约定，在行动开始后，于营寨东侧准时制造足够规模的混乱，吸引敌军主力注意力。记住，联络方式要绝对隐秘，确认信号必须明确无误！同时……留意他们那边的反应和状态，我感觉……凤鸣坡之后，有些事情可能不一样了。”
张驴儿是我们这次行动最大的变数和潜在的助力，必须利用好，但凤鸣坡伏击的阴影让我心中充满了疑虑，必须保持最高警惕。
“王栓子、李狗娃！”我看向两位箭术骨干，“你们带着所有弓箭手，从今起，除了必要休息，全部时间都用来练习！重点是夜间微弱光线下的精准射击、快速移动靶射击，以及协同覆盖射击！凤鸣坡不比黑石峪，敌军警惕性更高，守卫更森严，我们可能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必须确保箭无虚发！”
远程火力是点火和掩护我们接近、撤湍关键，不容有失。
“其余兄弟，包括轻伤员！”我的目光扫过剩下的人，“跟我一起，立刻根据记忆和已有情报，制作凤鸣坡粮草囤积区的精细沙盘模型！我们要把每一个可能遇到的哨卡位置、每一段巡逻路线的精确时间、每一处可以藏身的岩石、灌木，甚至每一段崖壁的攀爬难度，都详细标注出来！然后，反复推演潜入路线、点火时机、接应方案和多条撤离路线！考虑到最坏的情况，包括……被伏击后如何突围！”
细节决定生死，准备越充分，应变能力越强，生存几率才越大。
整个团队如同上紧了发条，开始高速运转。帐篷里，很快铺开了厚厚的沙土，兄弟们用能找到的一切材料——石子、木棍、破布条，精心制作着凤鸣坡的微缩模型。围绕这个沙盘，激烈的讨论声常常持续到深夜，每一个环节都争论得面红耳赤，每一个可能出现的意外，从气变化到敌军临时换防，都制定了至少两种应对预案。气氛紧张而专注，仿佛又回到帘初在白家庄筹备防御黑山军的时候。
赵石头从张郎将那里弄回来了一批物资，虽然明显被克扣了一层，但火油和箭矢基本满足了最低需求，更让人惊喜的是，他居然真的搞到了五套半旧的皮甲，虽然上面还有未洗净的血迹和修补的痕迹，但关键时刻或许能挡下致命一击。付海也带回了营地的消息，马老三和铁柱那边一切按计划紧张进行着，后山秘洞已初具规模，囤积了些许粮食，让大家放心，家里有他们。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就在行动前夜，侯三匆匆找到我，脸色在跳动的油灯光下显得异常凝重：“贺哥，事情有点不对劲。”
我心里一紧：“怎么了？”
“我按约定去留下联络记号的地方，”侯三压低声音，语速很快，“发现我们之前留下的暗记，旁边有被轻微拨动和掩盖的新鲜痕迹！不像是野兽弄的，倒像是有人仔细查看后又试图复原。而且，我在回来的路上，绕了三个圈子，感觉好像一直有人远远吊着，直到靠近军营才消失。”
我心里猛地一沉。是赵文启的人发现了我们的联络点？还是王仁则另外派了监视我们的眼睛？亦或是……张驴儿那边出了问题，甚至他们已经被发现，这是敌人设下的圈套？
各种可怕的念头瞬间闪过脑海。此刻，任何一点异常都可能意味着灭顶之灾。
“通知下去，今晚所有人不得外出，原地待命。原定口令作废，启用乙字三号口令。原定行动计划暂时冻结，所有人做好应对突发状况的准备，按‘最坏情况预案一’检查装备和撤离路线。”我立刻下达一连串指令，声音冷静得自己都觉得陌生。在这种关键时刻，宁可谨慎过度，也绝不能心存侥幸。
侯三重重点头，迅速消失在帐篷外的黑暗郑
我独自站在沙盘前，看着那个代表敌军粮草囤积点的土堆，眼神冰冷。明晚，那里本应燃起决定胜负的火焰。但现在，这把火似乎已经灼烧到了我们自己身上。它最终会烧向谁，烧出怎样的结局，此刻充满了更大的未知和凶险。
王仁则希望它烧垮刘黑闼，赵文启希望它吞噬我们，而我希望，它能烧出一条属于我们须水营的生路，甚至……照亮更多隐藏在黑暗中的东西。但现在，首先要确保的是，我们自己不要先被这暗流吞噬。
“检查装备，抓紧时间休息，但……衣不解甲，刀不离身。”我对帐篷里神色紧张的兄弟们道，语气沉重，“明晚子时……见机行事。”
夜色深沉，军营里只剩下巡逻士兵单调而沉重的脚步声，以及远处城墙方向隐约传来的、预示着一场大战即将到来的压抑喧嚣。我知道，这个夜晚，注定无人能够安眠，包括我。明的行动，已不仅仅是一场豪赌，更可能是一个精心编织的、等待着我们自投罗网的死亡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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