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夜,子时刚过,雨下得更大了。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敌楼的屋顶和残破的窗纸上,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完美地掩盖了其他的声音。水门内外一片漆黑,只有远处城墙方向隐约传来的厮杀和火光,提醒着人们这座城池正在经历的苦难。
约定的时间到了,我独自站在敌楼中央,手按在刀柄上,掌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铁柱他们已经在外围就位,王栓子也应该在某个黑暗的角落里,张弓搭箭,瞄准着这里。
忽然,水门那个被我们破开的缺口处,传来几声极轻微的水响。紧接着,三个黑影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钻了进来,迅速散开,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为首一人,掀开了湿透的斗篷,露出了一张熟悉而又让我心头火起的面孔——正是张驴儿。他看起来比前几日憔悴了许多,眼眶深陷,左边脸颊上多了一道新鲜的刀疤,从颧骨一直划到下颌,为他平添了几分悍勇和戾气。
“刘兄弟。”张驴儿看到我,率先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他走上前,出乎意料地,对着我深深一揖,姿态放得很低,“凤鸣坡的事,是我张驴儿对不住你和弟兄们!让你和须水营,蒙受了巨大的损失!”
我没有动,也没有扶他,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任由他保持着鞠躬的姿势。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滴落在地上,在寂静的敌楼里发出滴答的声响。
过了好几秒,我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一句对不住,换不回我三十多个兄弟的命。他们都还年轻,有的家里还有老娘妻儿等着。”
张驴儿直起身,脸上带着愧色,但眼神却十分坦然,迎着我的目光:“我知道你不信,也知道这声道歉毫无分量。但我张驴儿可以对起誓,那伏兵,绝非我的本意!是王仁则帐下新来的那个吴参军,此人极其阴险狡诈,不知如何勘破了我与贵部之前的联络,竟暗中布下此局,欲将你我双方一网打尽!我得到确切消息时,贵部已经出发,箭在弦上。我别无他法,只能带着手下这几个过命的兄弟,拼死杀进去接应,希望能减少些伤亡……否则,否则贵部恐怕真的……”他后面的话没有下去,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
“吴参军?”我皱眉,这个名字从老方和张驴儿嘴里都提到了,“是什么来路?”
“据是赵文启那老狗引荐给王仁则的。”张驴儿补充道,眼中闪过一丝恨意,“此人深居简出,很少露面,但王仁则近来许多决策,背后都有他的影子,极其难缠。”
赵文启!果然又是他在背后搞鬼!我胸中的怒火再次翻腾起来,这个老匹夫,真是阴魂不散!
“过去的事,现在纠结谁对谁错,已经没有意义。”我强行压下立刻去手刃赵文启的冲动,将话题拉回现实,“现在吧。我如何能相信,这一次你不是在利用我们?事成之后,又如何保证你能履行诺言?”
“我可以对起誓,若违此约,打雷劈,不得好死!”张驴儿举手发誓,神色郑重。
“乱世之中,鬼神之,誓言承诺,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我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我要实际的保证。”
“你。”张驴儿放下手,认真地看着我。
“第一,总攻开始,水门打开之后,你的人必须率先控制住西门和府库!西门是我们约定的撤离通道,必须保证畅通无阻!府库关系到答应我们的那份钱粮,必须掌握在我们信得过的人手里!”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
张驴儿略一思索,点头:“可以!我亲自带一队精锐去夺西门!府库也会派得力人手控制!”
“第二,”我眼中寒光一闪,“我要赵文启,还有那个吴先生的人头!凤鸣坡的血债,必须用血来偿!”这是我答应合作的先决条件,也是给死去兄弟们的一个交代。
张驴儿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但看到我决绝的眼神,最终还是重重点头:“我尽力!城破之后,定然全力搜捕此二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不是尽力,是必须!”我强调道。
“好!必须!”张驴儿咬牙应承下来。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我的语气放缓,但更加坚定,“事成之后,我的兄弟们,必须有自主选择去留的权利!愿意加入瓦岗的,我们欢迎。不愿意的,拿了应得的那份,想去哪里,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阻拦、强迫!这一点,你必须给我立下字据,并以你瓦岗军的名誉担保!”这是我最后的底线,我必须为兄弟们争取到真正的自由。
张驴儿听完,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这个承诺的分量。最终,他抬起头,目光坦诚地看着我:“前两条,我张驴儿拼了性命也会做到。第三条,我以我的人格和瓦岗义军的声誉担保!瓦岗军心是义师,为的是解救下百姓,求的是下英雄豪杰之心,绝不行那等胁迫、强留之事!愿意留下的,我们扫榻相迎;不愿留下的,我们赠金送行,绝不为难!这一点,刘兄弟尽可放心!”
他的语气诚恳,眼神也没有闪烁。但我深知,在这种事情上,光靠承诺是不够的。
“空口无凭。”我依旧冷静。
张驴儿似乎早有准备,从怀中取出一个巧的印章和一张折叠的帛书:“这是我斥候队率的印信,以及我亲手所书,写明方才承诺三条的凭证。虽不值钱,但代表我张驴儿一番诚意。待城破之后,我定向上面为刘兄弟和须水营请功,换取更正式的文书。”
我接过印章和帛书,入手冰凉。印章粗糙,帛书上的字迹也略显潦草,但在眼下,这确实是能得到的最大保证了。
仔细将帛书收好,我抬起头,再次看向张驴儿。他的脸上带着期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我知道,他同样需要我们的合作来增加破城的把握。
利弊已然权衡清楚,风险也无法完全规避。是时候做出决断了。
我伸出手,沉声道:“好!我刘贺,就再信你张驴儿一次!三日后子时,水门相见,依计行事!”
张驴儿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伸出粗糙的大手,与我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水门相见!里应外合!”
两只手在昏暗的敌楼中紧紧相握,预示着一次危险的合作就此达成。但我们都清楚,这只手的主人,彼此心中都还藏着深深的警惕和算计。乱世之中的联盟,脆弱如纸,最终是共赢还是再次被出卖,唯有到时才知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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