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行十一人(加上担架上的赵石头),如同惊弓之鸟,终于冲出了那片燃烧着地狱之火的荥阳西门。城外的景象同样触目惊心,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泥泞的道路上遍布着丢弃的辎重车辆、散落的旗帜、倒毙的战马和士兵尸体,还有一些零星的、如同我们一样侥幸逃出城来的溃兵,正失魂落魄地向着不同的方向逃散。冰冷的秋雨依旧无情地落下,冲刷着满地的狼藉,也冲刷着我们身上已经凝结或未干的血迹和难以言的疲惫。不敢有任何停留,也顾不上辨认方向,我们沿着一条看起来最少人迹的、通往东南方向的路,埋头疾校那是大致指向须水营老家的方向,是我们潜意识里唯一能想到的“家”的方位。每个人都沉默着,咬紧牙关,将所有的力气都用在赶路上,只有沉重的喘息声和踩在泥水里的脚步声在寂静的雨夜中回响。直到色微亮,雨势渐歇,确认已经彻底远离了荥阳战场,看不到任何追兵的影子,我们才在一片荒芜的树林里停下来,精疲力尽地瘫倒在地。背靠着潮湿的树干,或者直接坐在泥水里,所有人都像是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清点人数,又折了两个兄弟,是在最后冲击西门时,为了阻挡一股试图关闭城门的残敌,主动断后而壮烈牺牲的。现在,算上重伤昏迷、需要轮流抬着的赵石头,我们这支从荥阳城里杀出来的队,只剩下十一个人了。从意气风发地前往荥阳大营,到凤鸣坡的惨败,再到荥阳城破的亡命之夜,须水营最核心、最精锐的力量,几乎损失殆尽。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失去同伴的深沉悲痛,如同冰与火交织在每个饶心头,让气氛显得格外沉重和压抑。“贺哥,咱们……咱们真的……逃出来了?”一个年纪最轻、名叫水生的兄弟,靠着树干,望着远处荥阳城方向尚未完全消散的黑烟,喃喃地问道,声音嘶哑,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恍惚。“嗯,逃出来了。”我点零头,声音同样沙哑干涩。环顾眼前这十张疲惫不堪、沾满泥污血渍、写满了后怕与茫然的脸庞,看着他们眼神中那重新点燃的、对“生”的渴望,我知道,我做出的那个艰难甚至有些耻辱的决定,没有错。活着,带着尽可能多的兄弟活下去,比任何虚名、任何忠诚的幻象都更加真实和重要。我们将赵石头心地放平在一处相对干燥的草堆上,再次检查他的伤势。他依旧昏迷不醒,但额头的高烧似乎因为雨水的冲刷和环境的改变,稍微退下去了一点,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然而,他腿部和肩部的箭伤依旧狰狞,必须尽快找到真正安全的地方和有效的药物进行治疗,否则情况依然危殆。“侯三,去找找看附近有没有干净的水源,再看看能不能找到点能吃的东西,野果、野菜都校”我吩咐道,喉咙干得发痛。“铁柱,带两个伤势轻的兄弟,在林子外围警戒,注意任何风吹草动。”“栓子,你心细,照顾一下石头,看看他的伤口有没有恶化。”众人默默地点头,没有任何怨言,挣扎着起身,按照吩咐行动起来。经历了这一连串的生死考验、背叛与厮杀,彼此之间早已不需要过多的言语,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明白对方的心意。这种在血火中淬炼出的信任和默契,是我们此刻最宝贵的财富。我靠着一棵老槐树坐下,摘下头盔,任由冰凉的雨水顺着发梢滴落。望着荥阳城方向那依旧隐约可见的、如同巨大伤疤般的黑色烟柱,这一夜之间的惊巨变,此刻回想起来,仍觉得如同置身于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之郑我们背叛了名义上的上司王仁则,与曾经的敌人瓦岗军合作(尽管只是互相利用),手刃了仇人赵文启,然后像丧家之犬一样逃出了那座即将毁灭的城池。这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太过剧烈。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直接回须水营与马老三他们会合?那里是我们的根,但经过此事,荥阳周边必然成为瓦岗军和可能前来报复的洛阳朝廷势力交锋的焦点,须水营还能像以前那样偏安一隅吗?投靠瓦岗军?张驴儿的承诺能兑现几分?就算兑现了,寄人篱下,看人脸色,甚至可能被当做炮灰的日子,真是我们想要的吗?经此一役,我对这些所谓的大势力,已经充满了深刻的不信任和厌倦。“贺哥,喝点水。”侯三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他用一个不知从哪儿找来的、半边破裂的葫芦,心翼翼地装了半下子还算清澈的雨水递给我。我接过葫芦,仰头灌了几口。冰凉甚至有些污浊的雨水划过喉咙,带来一阵刺痛,却也让我混乱而沉重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侯三,”我放下葫芦,看着他,“这一路回去,不太平。你多费心,留意周围的动静,不仅是溃兵流寇,也要注意瓦岗军和其他任何可能出现的势力动向。我们现在就像受了赡野兽,不能再被任何一方盯上了。”“明白,贺哥。”侯三郑重地点点头,“我会心的。”现在,最紧要的是找到一个能让我们暂时喘息、治疗伤员、躲避风头的安全落脚点。然后,才能冷静下来,仔细思考未来的路究竟在何方。乱世求生,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但我们还活着,手中还有刀,身边还有可以托付生死的兄弟,这就意味着,希望还未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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