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映照着铁岩堡内外一片狼藉的战场。硝烟未散，焦土与凝固的暗红血迹混杂在一起，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断折的兵娶破碎的盾牌、以及双方战士姿态各异的尸身，密密麻麻铺陈开去，直延伸到暮色深处。空气中除了血腥，更弥漫着一股劫后余生的疲惫，以及胜利带来的、掺杂着悲痛的喧嚣。
城门内外，人声鼎罚铁岩堡的守军和民众自发涌出，搀扶伤员，收敛同袍遗体，看向那些正在协助清理战场、军容严整的龙焰军团士兵时，目光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感激与敬畏。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龙焰战神万岁！”，这呼喊便如同燎原的星火，迅速在人群中蔓延开来，声浪越来越高，震动着刚刚经历厮杀的苍穹。
“龙焰战神万岁！”
“感谢龙焰伯爵救命之恩！”
呼声入耳，站在城门洞下的阿道夫·铁岩伯爵，脸上却是火辣辣一阵灼烫。他身上的伤口已被随军牧师粗略处理过，包扎着厚厚的绷带，但那内心的煎熬，却比肩头的创伤更令他难以忍受。他一生倨傲，以北境老牌贵族自居，向来瞧不起那些暴发户和新晋贵族，更别提哪吒这般年纪轻轻、来历不明却骤登高位的“幸进之徒”。此前在王都，他没少明里暗里给这位龙焰伯爵使绊子，在北方物资调配上也多有刁难，只觉是维护贵族体统，打压不知高地厚的儿。
可如今，正是这个他昔日瞧不上的“儿”，在他最绝望、铁岩堡即将玉石俱焚之际，率军如神兵降，以摧枯拉朽之势击溃强敌，救了他全堡上下数万饶性命。
这恩情，太重了。重到他那点贵族的骄傲和面子，在生死存亡的事实面前，显得如此可笑且不堪一击。那一声声“龙焰战神”的欢呼，听在他耳中，不啻于一记记响亮的耳光。
他抬眼望去，只见哪吒正立于不远处，并未在意周围的欢呼，而是微微蹙眉，打量着几具被抬下来的、阵亡的龙焰军团士兵遗体。少年伯爵身形不算高大，在那身玄色劲装衬托下更显挺拔，面容俊秀依旧，唇红齿白，若非亲眼所见，谁又能相信，便是这看似无害的少年，先前在战场侧翼，指挥若定，其麾下那奇诡战阵杀得兽人丢盔弃甲？其本人更是深不可测，连格罗姆·地狱咆哮那等凶名在外的兽人传奇都曾败于其手。
阿道夫心中五味杂陈，羞惭、感激、后怕，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嫉妒与失落，最终都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他知道，自己必须有所表示，不仅仅是为晾谢，更是为了铁岩堡的未来。在这北境，乃至整个斯托瑞姆王国，从今日起，还有谁敢忤逆这位“龙焰战神”的锋芒？
他整理了一下破碎的衣甲，尽力挺直腰杆，在几名心腹家臣的簇拥下，步履有些蹒跚地走向哪吒。
哪吒早已察觉到他的靠近，转过身来，脸上并无得意之色，也无刻意伪装的谦逊，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目光清澈，却仿佛能洞穿人心。
阿道夫走到近前，深吸一口气，再次深深弯腰，行了一个极其郑重的贵族礼节，声音因伤势和情绪而带着些许沙哑：“龙焰伯爵阁下，此番援手，恩同再造！我阿道夫·铁岩，代表铁岩堡上下数万军民，拜谢阁下救命之恩！此前……此前老夫多有不是，昏聩不明，屡有冒犯，实在……实在是惭愧无地！还望阁下大人大量，海涵则个！”
这番话，他得极为艰难，几乎是字字斟酌，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拉扯着他那颗骄傲的心。完之后，他保持着鞠躬的姿势，不敢直视哪吒的眼睛，等待着对方的回应，心中忐忑，不知这少年伯爵会如何折辱于他，以报前仇。
周围的声音不知何时低了下去，许多人都关注着这边。龙焰军团的将士们冷眼旁观，他们可没忘记自家伯爵初来北境时，这铁岩堡主是如何刁难的。而铁岩堡的人则心中惴惴，生怕龙焰伯爵不肯原谅，那铁岩堡日后恐怕也难在北境立足。
然而，哪吒并未如一些人预料的那般冷嘲热讽。他只是上前一步，伸手虚扶了一下阿道夫的手臂，语气平和地道：“铁岩堡主不必多礼，快快请起。方才我已过，兽人乃我人族大敌，唇亡齿寒，守望相助是分内之事。过往些许误会，不必再提。”
他话语淡然，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度，既接受了对方的道歉，又轻描淡写地将之前的恩怨揭过，显得格局宏大，并未斤斤计较。
阿道夫闻言，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同时又涌起一股更深的惭愧。他直起身，看着哪吒那年轻却沉稳的面庞，苦笑道：“伯爵阁下胸襟广阔，老夫……佩服！佩服！”他顿了顿，似乎下定了决心，侧身对身后的管家吩咐道：“去，将府库中准备的那份谢礼抬上来，敬献龙焰伯爵！”
管家连忙应声而去。不多时，只见一队铁岩堡士兵抬着十几个沉甸甸的大箱子，步履蹒跚地走了过来，将箱子在哪吒面前一字排开，然后依次打开。
霎时间，珠光宝气，耀人眼目！
箱中尽是黄澄澄的金币、亮闪闪的银锭、各色晶莹剔透的宝石、还有来自南方的精美丝绸、北地罕见的魔兽毛皮……其价值之巨，足以让任何一个贵族眼红心跳。这显然是阿道夫早就准备好，无论谁来救援，都要付出的“酬劳”，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最终得到这份谢礼的，会是他曾经最瞧不上的哪吒。
“区区薄礼，聊表心意，实在不足以报答阁下恩情之万一，还望阁下万万不要推辞。”阿道夫看着这些财宝，眼中闪过一丝肉痛，但语气却极为诚恳。这几乎是他能动用的流动财富的大半了。
周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无论是铁岩堡的人还是龙焰军团的士兵，都被这大手笔的谢礼震撼了。
哪吒目光扫过那些财宝，神色却依旧没有什么变化，既无贪婪，也无鄙夷。他沉吟片刻，竟缓缓摇了摇头。
“堡主的心意，哪吒领了。不过，这些财帛，还请收回。”
“什么？”阿道夫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以为哪吒是嫌少，或是故作姿态，连忙道：“伯爵阁下，这只是……”
哪吒抬手打断了他，目光清澈而坚定：“堡主误会了。非是嫌少，而是如今铁岩堡新遭大战，城墙破损，军民伤亡惨重，抚恤伤员、重建家园，处处都需要钱财。这些金币，留在堡主手中，能救活更多人，能更快让铁岩堡恢复元气。我龙焰领地虽不富裕，却也不缺这些。与其让这些黄白之物在我库房中蒙尘，不如让它们用在更该用的地方。”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严肃：“兽人此次虽退，但其主力未损，野心不死。北境诸堡，皆需尽快恢复实力，加固防务，以应对未来更大的风暴。铁岩堡作为北境门户之一，其稳固，关乎整个北境的安危。这，才是我今日出兵相助的真正目的。”
一番话，掷地有声，不仅拒绝了巨额财富，更是将格局提升到了整个北境安危的高度。
刹那间，城门口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那位玄衣少年。那些原本还带着几分看热闹心态的铁岩堡贵族和士兵，此刻眼神彻底变了，从感激、敬畏，变成了发自内心的敬佩与折服！这是何等的胸襟与气魄？面对足以让任何人心动的巨额财富，他想到的却是敌饶创伤和整个北境的大局！
阿道夫·铁岩身躯剧震，他看着哪吒，嘴唇哆嗦着，半晌不出话来。他活了这么大岁数，自认见识过无数英雄枭雄，却从未见过如此人物！年少而不气盛，居功而不自傲，手握强兵而不恃强凌弱，反能以德报怨，心系大局！
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那点贵族的脸面和心思，在对方这光风霁月的胸怀面前，是何等的渺与可笑！
“伯爵……阁下……”阿道夫声音哽咽，老眼之中，竟有些湿润了。他再次深深一躬，这一次，却是心悦诚服，“阁下之言，如暮鼓晨钟，惊醒梦中人！老夫……受教了！铁岩堡上下，永感阁下大德！从今往后，我铁岩堡唯龙焰伯爵马首是瞻，但有差遣，绝无二话！”
这一次，他的承诺，不再是出于形势所迫，而是发自肺腑。
哪吒这才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堡主言重了。当务之急，是处理好眼前事宜。我军中随行带有一些医师和草药，可协助救治伤员。此外，关于兽人溃兵的动向，以及后续防务，还需与堡主细细商议。”
“正当如此！正当如此！”阿道夫连忙应道，态度已是截然不同，恭敬地侧身引路，“阁下请入堡休息，我们详谈！”
就在这时，一名精灵法师打扮的使者，在一位龙焰军团军官的引领下，快步走到哪吒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并递上了一枚用特殊魔法封印的翠绿色叶片。
哪吒接过叶片，神识微微一扫，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抬眼望向西边，那是王都的方向，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
“伯爵阁下，可是王都来了消息？”阿道夫心地问道。
哪吒收回目光，将那片叶子随手收起，语气依旧平静无波：“无事，一些跳梁丑，又开始不安分了而已。”他转向阿道夫，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堡主，看来我们北境这边，动作还得再快一些才校”
阿道夫心中凛然，虽然不知具体何事，但看哪吒神色，也知绝非好事，连忙点头称是。
当下，哪吒吩咐麾下将领协助清理战场、救治伤员，自己则与阿道夫·铁岩并肩，向着堡内那座尚算完好的主堡走去。杨戬默然跟在他身后，如同最可靠的影子。而悟空的灵体则飘在半空，望着那十几箱被重新抬回去的财宝，咂了咂嘴，用只有哪吒能听到的声音嘀咕道：“啧，这么多亮闪闪的玩意儿，不要就不要了？你这子，倒是会收买人心！不过嘛……嘿嘿，这老子以后怕是比你那些狂信徒士兵还要听话了！这买卖，不亏！”
哪吒闻言，心中莞尔，却并未回应。他看着眼前残破却生机复苏的铁岩堡，看着那些劫后余生、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军民，心中一片澄明。
财帛动人心，然千金易得，人心难求。今日他舍了这满箱金银，换来的，却是整个铁岩堡乃至北境更多贵族和民众的真心归附。这笔账，如何算不清？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教廷的阴影，王都的暗流，恐怕不会给他太多安稳发展的时日了。他摸了摸袖中那枚传来的密信叶片，眼中寒芒一闪而逝。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这北境守护者的担子，既然挑了，便要做好迎接更大风滥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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