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堂里的空气弥漫着木质座椅与布料特有的气味，混合着隐约的樟脑丸味道。
主席台上方悬挂着红底白字的横幅，墨迹尚未干透般厚重——“抗震救灾总结表彰大会”。
谭晓晓坐在第三排靠过道的位置，背挺得笔直。
崭新的白衬衫领子有些硬，摩擦着颈后皮肤。
她心抚平藏蓝色裤子上并不存在的褶皱，指尖触到膝盖处——那里还留着长时间跪在伤员床边留下的薄茧。
“下面宣布‘抗震救灾先进个人’名单——”
扩音器里的声音在礼堂穹顶下回荡。她听见自己的名字夹杂在一串名字中间，字正腔圆：“谭晓晓同志。”
掌声如潮水般涌起。身旁的张阿姨轻轻推她：“晓晓，上台了。”
通往主席台的过道似乎格外长。
她能感觉到无数目光落在身上——有关切，有赞许，有熟悉的邻居们善意的微笑。走上台阶时，她下意识看向台下右侧。
陆霆骁坐在那里，怀里抱着暖暖。两个儿子一左一右紧挨着他，三双相似的眼睛齐刷刷望着她。大儿子悄悄竖起了大拇指。
一位年轻的文工团女兵捧着托盘走来，盘里铺着红绒布，上面整齐排列着数朵红绸扎成的大红花。
花朵有碗口大，绸面在灯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
首长拿起其中一朵，别在她胸前。别针穿过衣料时发出细微的“嚓”声，花朵的重量轻轻坠在左胸位置。
她低头，看见红绸花瓣层层叠叠，中心缀着金色丝线绣的“先进个人”四个字。
“谭晓晓同志在抗震救灾期间，创新制作伤员营养流食，带领大院群众建立临时救护食堂，为十七名重伤员提供了关键的生命支持……”
宣读事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却又好像隔着一层水。
她想起的是深夜厨房里咕嘟作响的汤锅，是注射器推杆细微的摩擦声，是伤员喉结滚动的瞬间，是灵泉边看见的那个满脸尘土吃压缩饼干的身影。
掌声再次响起，更热烈了。
她该敬礼——不是军人，便深深鞠了一躬。直起身时，视线与台下的陆霆骁相遇。
他微微点头，幅度得几乎看不见，但嘴角有很浅的弧度。
接下来是合影。获奖者排成两排，她站在第一排靠边的位置。摄影师在调整三脚架，闪光灯噼啪试闪。
就在这一刻，台下传来清脆的童声：
“妈妈最棒！”
是暖暖的声音，清亮得能划开空气。紧接着是两个儿子稚嫩却努力放大的喊声：“妈妈最棒——！”
礼堂里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善意的笑声。
晓晓的脸腾地红了，却忍不住看向声音来处。
陆霆骁正低头对孩子们着什么，暖暖却挣开他的手，朝台上挥舞着短短的手臂。
摄影师抓住这个瞬间按下快门。
闪光灯亮起的刹那，晓晓脸上的笑容还未完全展开，眼神却温柔地投向台下；
陆霆骁抱着女儿，两个儿子扒着他的肩膀，全家饶目光都凝聚在她身上；
而她胸前的红绸花，在强光下红得灼眼，像一团安静的火焰。
三后，这张照片出现在军区报头版。
报纸送到大院时正是清晨。陈处长亲自拿着一摞报纸挨家挨户分发，到晓晓家时，陆霆骁刚晨练回来，汗湿的背心贴在身上。
“头版！”陈处长抖开报纸，“咱们大院上报纸了！”
照片占了四分之一版面。标题是“军民同心，生命至上”，下面一行字：“先进个人谭晓晓在表彰会上，家人台下助阵”。
晓晓接过报纸，指尖轻触黑白照片上那朵模糊的红花。油墨味扑面而来，带着纸张特有的微涩。
“照得挺好。”陆霆骁凑过来看。
“我把花拍了。”晓晓指着照片，“其实花很大。”
“花大花不重要。”他，“重要的是你在台上。”
那下午，晓晓把报纸仔细叠好，收进抽屉最深处。
那朵红绸花则被她从衬衫上取下，放在手心端详。绸面已经有些皱了，别针在背面留下两个的洞眼。
“妈妈，这个花要放哪里？”暖暖趴在她腿边问。
晓晓想了想，起身走进卧室。
从衣柜顶上取下一个木邯—那是她装重要物件的地方，里面有孩子们的出生证明、陆霆骁的军功章、一家人唯一的一张全家福。
她把红绸花放进去，想了想，又拿出来。
“不收了？”
陆霆骁不知何时站在门口。
“嗯，”晓晓，“该在的地方不是盒子里。”
她走到客厅，将红绸花别在日历旁边。朴素的白墙上，那抹红色突然有了温度。
“每都能看见。”她。
日子回到平常的轨道。食堂继续供应三餐，陆霆骁恢复日常训练。
只是偶尔，来打饭的人会多看晓晓一眼，或者有陌生的军属特意过来，只为一声：“谭师傅，报纸上看到你了，真了不起。”
晓晓总是笑笑，递过打好的饭菜：“您的土豆烧肉。”
红绸花在墙上静静挂着。
阳光好的时候，它会在地面投下一片淡红色的影子，随着日头移动缓缓游走。
一个月后的傍晚，晓晓正在厨房炒菜，暖暖跑进来：“妈妈，花！”
“花怎么了？”
“开花了！”
晓晓关火出去看。只见红绸花下方的墙缝里，不知何时钻出一株极细的绿芽，顶端顶着米粒大的白色花苞。
那是从窗外飘进来的野花种子，竟在这缝隙里扎了根。
她蹲下身，看了很久。
真正的荣誉不是别在胸前的花，也不是印在报纸上的照片。
而是在苦难中生长出的力量，是瓦砾缝隙里依然要开花的执着，是回归日常后依然保持的温柔。
晚饭时，那株野花被移栽到窗台上的碗里。
红绸花依然挂在墙上，但它的影子旁边，多了一片真实的、鲜活的白色。
陆霆骁给孩子们夹菜，随口：“明食堂吃什么？”
“红烧肉，”晓晓，“伤员里那个战士出院了，想来吃我做的红烧肉。”
“多做一些。”陆霆骁，“我也想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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