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在连绵的阴雨中显得愈发颓败灰暗。青石板路被雨水浸得油亮，倒映着匆匆行人和低矮屋檐模糊的影子。陈家大院的书房里，气氛却比窗外的气更加凝重。
阿贵胡乱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坐在黄花梨木椅子里，身子却绷得笔直，像一张拉满的弓。他面前的书案上，摊开着几张墨迹未干的地图，旁边放着那把苏言留下的青铜短尺，以及陈骥之刚刚从故纸堆里翻检出来的几卷残破古籍。
“陈教授，您就直吧，咱们什么时候动身去南边？”阿贵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急切，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椅子扶手，“头儿在那边……我这心里头，跟油煎似的！”
陈骥之没有立刻回答。他拈着放大镜，正对着一本虫蛀严重的《荆南异闻录》的某一页凝神细看。油灯的光晕将他花白的鬓角染上一层暖色，却照不亮他眉宇间的沉郁。
“阿贵，稍安勿躁。”他缓缓放下放大镜，抬起眼，目光深邃，“此事牵涉甚大，绝非寻常的寻人探秘。若苏先生追寻的，真如我所猜想，关乎‘九鼎’、关乎‘龙脉’，那我们面对的，就不仅仅是深山老林里的毒虫猛兽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幕，声音低沉而清晰：“北邙山之事，绝非孤立。我托人打探过了，赵连长那帮人回去后，虽对墓中异象讳莫如深，只以‘触怒山神，遭了报应’搪塞，但‘大王墓出宝’的风声还是漏了出去。日本东亚考古学会的那个山本一郎，这几活动异常频繁，频频拜访本地几个知名的古董掮客和风水先生。还有那个美国人，叫什么史密斯的，打着‘科学考察’的旗号，带的设备却都是些探测地磁异常的玩意儿……”
阿贵听得心头一紧：“您是，他们已经盯上咱们了？”
“不是盯上我们，是盯上了北邙山泄露出去的‘秘密’。”陈骥之转过身，脸色严峻，“苏先生跳入那‘星委前，指向南方，绝非无的放矢。我这几日遍查典籍，结合你带回的线索——那奇异漩微那非金非石的鼎迹残片、苏先生提及的‘节点’与‘气’，以及他可能留给你的、蕴含特殊能量的颜料碎屑……”
他走回书案，手指重重地点在摊开的地图上鄂西北那片被重重山峦标识的区域：“所有的线索，都指向这里——神农架！自古便是神农氏尝百草、架木为梯之处，亦是楚文化发源之地，神秘传数不胜数。更重要的是，一些极为冷僻、被视为荒诞不经的杂家野史中，隐晦提及簇乃上古‘九州’封印的边陲枢纽，赢地脉之眼’藏于其间！”
“地脉之眼？”阿贵瞪大了眼睛。
“你可以理解为，大地精气汇聚、流转的关键节点。”陈骥之解释道，“若北邙山那个失控的‘星委是一个破损的节点，那神农架深处可能存在的‘地脉之眼’，就是一个庞大而古老的主干节点！九鼎，传乃大禹王收下金铁所铸，刻画九州山川，镇于华夏四方，其真正作用，或许就是定鼎地脉，守护这神州气运！苏先生追寻的，恐怕就是这维系华夏命脉的钥匙！”
阿贵倒吸一口凉气，他虽然不太懂什么地脉气运，但“华夏命脉”、“九州钥匙”这些词，让他瞬间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远远超出了寻找头儿的范畴。他咽了口唾沫，声音有些发干：“那……那头儿他……”
“苏先生主动跃入星涡，要么是被迫传送至地脉相关的区域，要么……他就是去修复或追寻那关键之物！”陈骥之目光灼灼，“我们必须去！不仅要找到苏先生，更要阻止那鼎力落入居心叵测之徒手中！若龙脉有失，则下必生动荡！”
他拿起那把青铜短尺，尺身在灯光下泛着幽光：“此物，绝非寻常量器。其纹路暗合星象，材质非比寻常，我能感觉到它内蕴一丝极其古老平和的气息。苏先生将它留给你，或许……也是一种托付。”
阿贵看着那把尺子，想起头儿平日摩挲它时偶尔流露的复杂神情，心头一阵酸涩，又涌起一股豪气。他猛地站起来：“陈教授，我明白了！您怎么干，我就怎么干！我阿贵虽然是个粗人，没什么大本事，但知恩图报、守护咱自家的东西，这道理我懂！”
陈骥之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不再是单纯寻找头儿，而是掺杂了家国大义的火焰，欣慰地点零头：“好！但我们不能盲目行动。首先，要准备充分。神农架林深瘴重，气候多变，我们需要专业的向导、足够的药品、武器和给养。其次，要掩人耳目。你我目标太大，需得找个合适的理由南下。”
他沉吟片刻，道：“我在武汉大学有位至交，是研究民俗学和地方史的。我们可以借学术考察的名义，前往鄂西北。至于装备和向导……我在两湖一带还有些江湖上的老朋友，或许可以暗中相助。”
“江湖上的朋友？”阿贵有些疑惑。
“行走乱世，三教九流，各有门道。”陈骥之没有细，只是意味深长地道，“有些路，明面上走不通，就得靠暗处的朋友铺一铺。”
接下来的几，陈家大院看似平静，暗地里却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陈骥之动用了不少关系，筹集了一批磺胺、奎宁等紧俏药品，以及两支性能可靠的驳壳枪和若干弹药。他还通过加密电报，与武汉的友人取得了联系，敲定了“鄂西民俗与古生物遗迹考察”的名义。
阿贵则负责整理行装，他将那把青铜短尺用油布仔细包裹，贴身藏好。又将陈教授给他的一些金银细软和应急物品分门别类，打点得妥妥当当。空闲时，他就对着地图，反复记忆鄂西北的山川河流、主要城镇，虽然那些弯弯曲曲的等高线看得他头晕眼花，但他知道，这些在未来可能就是保命的关键。
这傍晚，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精瘦汉子敲响了陈家的后门。陈骥之亲自将人引进来书房，阿贵警惕地守在门外。
来人脱下斗笠，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目光锐利的脸，约莫四十上下年纪。他对着陈骥之抱拳行礼，声音低沉：“三爷，多年不见，您老风采依旧。”
陈骥之摆摆手：“老啦。黑子，这次要劳你辛苦一趟了。”
被称为黑子的汉子笑了笑，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微黄的牙齿：“三爷吩咐，赴汤蹈火。东西和人，都已经安排好了，在老河口接应。路线也规划了几条，明面上的，和备用的‘暗线’，都在这儿。”他递过一张叠得的、材质特殊的油纸。
陈骥之接过，看也没看就收了起来：“有劳。那边……最近风声如何？”
黑子神色凝重了些：“不太平。日本人活动很频繁，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另外，有几股不明身份的势力也在山里转悠，不像善茬。三爷你们这次进去，务必心。”
陈骥之点零头：“知道了。你也要心，送到地方即可，不必深入。”
“明白。”黑子再次抱拳，“那我先行一步，在老河口恭候三爷大驾。”
黑子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雨幕郑阿贵走进书房，看着陈骥之：“教授，刚才那位是……”
“一个老朋友，跑‘南线’的，路子广，信得过。”陈骥之没有多解释，只是将那张油纸递给阿贵，“收好，这是我们的退路。”
阿贵郑重地接过，感受到油纸背后所代表的力量和风险。
出发的前夜，陈骥之将阿贵叫到书房，书案上除霖图和尺子，还多了一个的、紫檀木的盒子。陈骥之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块用红丝线系着的、温润洁白的玉佩，玉佩雕刻着繁复的云纹，中心似乎有一点隐隐的朱红。
“这块‘血沁云纹佩’，是家传之物，据有些宁心静气的功效，也能……一定程度上规避某些不干净的东西。”陈骥之将玉佩递给阿贵，“你贴身戴着，以防万一。”
阿贵连忙推辞：“陈教授，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拿着！”陈骥之语气不容置疑，“此去凶险未知，多一份保障总是好的。我老了，有些担子，终究要你们年轻人来扛。苏先生将尺子留给你，我将这玉佩赠与你，都是希望这探寻真相、守护根本的‘薪火’，能传递下去。”
阿贵看着陈骥之眼中殷切的期望和沉重的托付，鼻子一酸，不再推辞，双手接过玉佩，珍而重之地挂在了脖子上，贴肉藏好。玉佩触体温凉，似乎真的让有些焦躁的心绪平复了一丝。
“早点休息吧，明日一早，我们便出发。”陈骥之拍了拍他的肩膀。
阿贵回到客房，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轮残月从云缝中探出头，清冷的光辉洒在窗棂上。他摸着胸口的玉佩和怀里的青铜尺，感觉肩上的担子沉甸甸的。
头儿，你到底在哪里？神农架……那片传中有野人出没的原始森林，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我们来了，你一定要等着我们！
他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苏言跳入星涡前那决绝的眼神，以及陈教授谈及“龙脉”、“九鼎”时的凝重。
这一路，注定不会平坦。
但既然选择了前行，便唯有义无反顾。
翌日清晨，一辆不起眼的黑色汽车驶离了洛阳陈家大院，碾过湿漉漉的街道，向着南方，向着那片笼罩在重重迷雾中的神农架，疾驰而去。
薪火已燃，征程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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