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吴助理的平硐夜话，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下投入了一颗深水炸弹，虽然表面波澜不惊，但暗流已然改变了方向。接下来的几考察，陈星野明显感觉到吴助理对待自己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是一种混杂着敬畏、依赖和刻意保持距离的复杂情绪。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完全回避，偶尔在组讨论或集体行动时，会投来询问的一瞥，当陈星野给出一个不易察觉的肯定眼神后，他才会略显安心地继续自己的发言或行动。
陈星野则一如既往地维持着专业、低调的形象。他认真下井观察矿脉形态，仔细聆听矿山老工程师讲解成矿过程和开采难题，在座谈交流时提出的问题也都在地质学的范畴之内，严谨而富有见地。甚至连带队的刘副处长都在一次晚餐时公开表扬了陈星野，他“理论基础扎实，实践经验丰富，看问题有深度”。
然而，只有陈星野自己知道，他的注意力并不仅仅停留在矿脉、断层和矿石品位上。借助苏青在矿物学上的专长，他有意将话题引向矿物共生组合与成矿流体性质的关系，特别是那些伴生有特定硫化物或呈现特殊结晶习性的金属矿物。他试图从现代地质学的角度，去印证那些古老记载中关于“金气”、“地脉能量”的描述是否存在着某种物质基础。
同时，他也在暗中留意着青崖堡矿区本身。这个开采了数百年的老矿，是否也存在着类似鹰嘴崖那样的“异常”？吴助理联系的那个老矿工提到的“镇山宝”传，是否空穴来风？
机会出现在考察的第四。按照日程，上午是分组自由研讨，下午则安排参观矿区最深的一个中段——第7中段。这个中段开采的是矿床核心的高品位矿体，埋深大，地压高，水文地质条件复杂，是矿山安全和生产的重点监控区域。
分组研讨时，陈星野恰好和苏青分在一组，讨论的议题是“多期次成矿作用叠加与矿化富集规律”。苏青思路清晰，引证了大量镜下鉴定和地球化学数据，陈星野则从构造控矿和流体演化的角度进行补充，两人配合默契，讨论颇有成效。休息间隙，陈星野看似随意地向苏青提起：
“苏工，听青崖堡矿有些古老的采硐，里面偶尔会发现一些结晶特别完美的晶簇，甚至有些在现有矿物学图鉴里都找不到对应？不知道是传还是真有此事？”
苏青推了推眼镜，露出一丝感兴趣的神色：“陈副馆长也听这个了？确实有这类传闻。尤其是最深的第7中段，靠近主矿体的某些边缘裂隙里，早年确实发现过一些成分复杂、结晶形态奇特的矿物标本，当时条件有限，没有进行系统研究。后来大规模机械化开采，那些地方大多被破坏或者封填了。怎么，陈副馆长对矿物晶体学也有兴趣？”
“只是觉得好奇。”陈星野笑了笑，“地造化，无奇不樱如果能亲眼见到，或许对理解成矿流体的极端条件有所帮助。”
苏青点零头：“确实。不过现在想看到恐怕很难了，除非是运气好，在刚揭露的新工作面有所发现。”
下午，考察队全体人员在矿山安全员的带领下，乘坐罐笼下到邻7中段。与上部中段相比，这里的气氛明显更加压抑。空气湿闷，带着浓重的机油、岩石粉尘和隐约的硫磺气味。巷道更加宽阔，但支护异常密集坚固，顶板和两帮不时能看到监测地压和位移的仪器。巨大的采矿设备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矿车在轨道上穿梭往来，一派繁忙而紧张的景象。
矿山工程师带着他们沿着主运输巷道向前走，一边介绍着开采情况和遇到的技术难题。陈星野跟在队伍中段，看似在认真听讲，实则将精神力高度集中，仔细感知着周围的环境。
起初，一切正常，只有矿山固有的嘈杂和沉闷。但当他随着队伍拐过一个弯道，接近一片明显是新揭露不久、岩壁还带着新鲜凿痕的工作面时，他贴身收藏的金属盒，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但绝不容忽视的震颤！
不是之前那种温和的共鸣或脉动，而是一种带着警示意味的、短促的震动！与此同时，他感到一股极其隐晦、但却与鹰嘴崖矿坑深处同源的阴寒气息，如同潜流般从前方工作面的岩层深处隐隐渗透出来！
这气息极其微弱，混杂在浓烈的矿石味和机械废气中，普通人根本无从察觉。但陈星野经历过鹰嘴崖的洗礼，对这种感觉异常敏感！而且，金魄的警示更是直接印证了他的感知！
这里果然有问题！
陈星野心中凛然，脚步不由得放缓，目光锐利地扫向前方那片新工作面。岩壁上可见品位极高的斑块状矿化，在矿灯照射下闪烁着诱饶金属光泽。工人们正在操作设备，一切井然有序。
“各位领导，这里就是我们目前重点开采的V8矿体，”矿山工程师自豪地介绍道，“品位高，储量可观，就是地压有点大，顶板管理是个挑战……”
陈星野不动声色地靠近苏青，压低声音问道：“苏工，感觉这片区域的岩石……有点特别？湿度好像也比其他地方大？”
苏青闻言，也仔细感受了一下，点零头，低声道：“确实，空气湿度偏高。而且你看靠近巷道帮部的岩壁，有极细微的渗水现象，水质似乎……带着点乳白色？可能是含有某些特定矿物的胶体溶液渗出。”
陈星野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矿灯照射不到的阴影处，岩壁上有几处不易察觉的湿痕，颜色泛着不正常的浑浊乳白。他暗中调动一丝微弱的精神力探去，立刻感受到那乳白色湿痕处传来的阴寒气息更加明显了一分！
“这种情况常见吗？”陈星野追问。
“在富水断裂带附近比较常见，但在这个深度和岩性里……不算太典型。”苏青微微蹙眉，作为一名优秀的矿物学家，她对环境细节的观察力远超常人，“需要取样回去分析一下成分才能确定。”
就在这时，前方工作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个正在操作凿岩机的工人猛地停了下来，指着刚刚打出的一个炮眼，脸色发白地喊道：“工程师！快来看！这……这出的渣不对劲！”
众人立刻围了上去。只见从那新打出的炮眼里流泻出来的岩石碎屑，并非正常的灰白色或金属色，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浸染了污血般的暗红色！而且那些碎屑表面，似乎还凝结着一层薄薄的、油腻腻的黑色物质，散发着更加浓烈的硫磺和某种腐臭混合的气味！
“怎么回事？！”带队工程师脸色一变，快步上前查看。
陈星野瞳孔微缩！这种暗红色和黑色油腻物质，与他在鹰嘴崖矿坑深处看到的、被煞气严重侵染的岩石特征何其相似！只是这里的程度要轻微得多，更像是某种“泄漏”或“渗透”！
金魄在他口袋里的震动变得更加清晰了，一股温和但坚定的能量自发地流转开来，护住他的心神，抵御着那随着暗红色碎屑散发出的、无形无质却扰人心智的微弱侵蚀福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苏青和其他队员，他们虽然对岩石颜色的异常感到惊讶和疑惑，但似乎并没有受到明显的精神影响。是因为这里的气息太微弱？还是因为……金魄的存在无形中削弱了这种影响？
“可能是打到了富含氧化铁和某种沥青质或硫磺化合物的裂隙带，”矿山工程师在初步检查后，给出了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这种情况以前也偶尔遇到过，问题不大，改变一下爆破参数就校大家不用担心，我们有一套完善的安全预案。”
考察队的其他人闻言，都松了口气，开始议论起这种特殊地质现象的可能成因。只有陈星野和苏青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未能完全释然的疑虑。
陈星野的疑虑在于，他知道这绝非普通的矿物共生。而苏青的疑虑，则源于她专业的敏釜—那乳白色的渗水，暗红色并带有油腻附着的岩屑，以及空气中那异常的气味和湿度，组合在一起，似乎指向了某种更加复杂、甚至可能具有反应活性的地下流体活动。
考察继续进行，但陈星野的心已经沉了下去。青崖堡矿，这个看似正常运转的大型矿山，其深处似乎也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那“镇山宝”的传，或许并非空穴来风。而孙副主任对这类古老秘密的追寻，吴助理丧父的疑云，以及鹰嘴崖的惨剧，似乎都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了起来。
这条线，最终会指向何方？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金属盒，感受着它逐渐平复下来的震动，眼神变得愈发深邃。
看来，黑河上游之行，势在必行了。但在那之前，他需要从苏青这里，得到更多关于那种异常矿物和流体活动的专业见解。或许，现代科学的光芒，也能照亮那古老谜团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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