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再次跳转。
定格在电梯口分开时,凌晨朝他随意挥起的手,带着与生俱来的慵懒:“予松,明见!”
她明自然会与他见面。
她答应聊。
“林予松,陪我一起去打球吧!”
这是更早之前,季逸卿在约他时喊的,声音洪亮,不容置疑,却又带着一种奇怪的……邀请意味。
“别怕,跟着我。”
楚悦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而坚定。
黑暗中,林予松的身体微微蜷缩起来,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画板边缘。
那些声音——凌晨随意的道别、季逸卿热情的邀约、楚悦温柔的指令——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碰撞、交织。
它们不再是模糊的背景音,而是带着各自的温度、色彩和力量,清晰地烙印下来。
“明见”……意味着明还会见面,是约定。
“陪我一起去打球吧”……是邀请,是需求他的参与。
“跟着我”……是保护,是带领,是信任。
这些对普通人来再平常不过的社交语言,对林予松而言,却像一道道复杂难解的密码。
此刻,在绝对的黑暗和寂静中,他终于有勇气,也有空间,去心翼翼地拆解它们,感受其中蕴含的温度。
他维持着蜷缩的姿势很久很久。
直到腿脚开始发麻,直到窗外的城市彻底沉入后半夜的寂静。
黑暗中,只有他细微的呼吸声,和画板边缘被无意识摩挲发出的轻微声响。
最终,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尝试新动作般的僵硬,抬起了头。
黑暗中,他的眼睛似乎适应了这浓稠的墨色,隐约能分辨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他扶着门板,有些吃力地站了起来,双腿因为久坐而酸麻。
他没有走向自己的房间,而是抱着画板,摸索着走向书桌。
他轻轻拉开抽屉,将画板心地放了进去,放在那一叠叠被揉皱又摊平的、画满了各种扭曲线条和模糊轮廓的速写纸上面。
抽屉合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做完这一切,他才终于走向床边,摸索着脱下外衣。
身体陷入柔软但有些塌陷的旧床垫时,一股深沉的疲惫终于将他彻底淹没。
黑暗中,他睁着眼睛,望着看不见的花板。
身体很累,思绪却还在极其缓慢地漂浮。
薄荷糖那冰凉刺激的余味似乎还残留在舌尖。
楚悦家那盏废墟中的灯火,在黑暗中微弱地闪烁着。
季逸卿那声“行!”的洪亮回应,仿佛还在耳边震响。
凌晨那句随意的“明见”,带着一种奇异的、确认般的重量。
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陌生的暖意,极其微弱,像风中残烛,却又异常顽强地,在他心口那片常年冰封的角落里,悄悄探出了一点火星。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不知道明会怎样,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希望明到来,去面对那些未知的、充满不确定性的“明见”、“一起去”、“跟着我”。
他只知道,今晚,在这片熟悉的、安全的黑暗里,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他闭上眼睛,将自己更深地埋进被子里,仿佛要隔绝外面的一切,却又仿佛第一次,主动拥抱了某种未知的、带着微弱暖意的喧嚣。
……
月亮的光线斜斜地穿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光洁的木质琴盖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最终融进昂贵三角钢琴漆黑的轮廓里。
琴房里很安静,只有空调送风的细微嗡鸣。
凌晨刚结束一场高强度的练习,指尖还残留着肖邦练习曲的余温,带着些许疲惫的酸胀。
她习惯性地拿起搁在琴凳上的手机,屏幕亮起,界面停留在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微博主页——“宋不是清安”。
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在她年轻却已带着艺术家特有沉静气质的脸上。
她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悬停在屏幕上方,指尖仿佛还带着琴键的触感,却迟迟没有滑动。
主页顶端,是那张她早已看过无数遍的头像——一张只有黑色夜空的照片。
这是一张极简到近乎抽象的照片。
没有地平线,没有参照物,没有一丝云翳或人造光源的侵扰。只有一片纯粹到令人心悸的墨黑,以一种鹅绒般致密、又似宇宙深渊般吸光的质感,铺满了整个视野。
这黑,并非贫瘠的死寂,而是蕴藏着无限可能的、母体般的沉静。
那她只是在微博上偶然刷到一条带着浓烈失落感的文字:“为什么我什么都留不住…”。
那文字里的脆弱感,莫名击中了她。
鬼使神差地,她点进了那个桨宋不是清安”的主页。
里面没有近照,只有持续更新的文字,或长或短,记录着成长的困惑、生活的琐碎、偶尔的闪光和持续的迷茫,像一本公开又隐秘的日记。
直到她往回翻,翻到2013年,才看到那张照片——照片里的少女站在异国街头,背景是模糊的欧式建筑,阳光有些晃眼,她眯着眼,笑容带着点青涩的无所畏惧。
正是她六岁那年,在the brainbee后台意外撞到、并被她童言无忌地“扬言”要娶回家的那个漂亮姐姐。
那时的她,的个子抱着奶猫,跟自己的妈妈商量:“这个姐姐好漂亮,我想娶回家当老婆!”
完全没问对方名字,也没想到会再也见不到。
时间与记忆的碎片瞬间拼合,那个模糊的漂亮面孔瞬间清晰,带着强烈的冲击力撞回她的世界。
是她。
这个认知让她心跳漏了一拍。
纠结、好奇、一种不清的宿命感拉扯着她。
最终,那些翻涌的情绪在她指尖化作了旋律和词句。
她为她写了那首《光眠于你掌心》。
她把那些在文字里感受到的挣扎、孤独和不易察觉的希望,连同自己笨拙的、想要给予一点温暖和力量的心情,都倾注在那首歌里:
会有乌云偷走繁星,
有朵玫瑰为你凋零,
人潮推散所有约定,
一切不是你的罪名。
直到风也学会倾听,
爱是暗河里的倒影…
你看,春正跋涉而来,
不必为冬戴枷锁。
要记得你眼里的清澈,
放过恨,才能接住温热。
弃置的伤终会风干,
爱从来不是独行船。
别低头,废墟里有芽,
怕什么?我为你亮着。
我的衣袖可装眼泪,
在这里,等你…
她没有直接明是为她写的,但只把链接私信给了她。
然后,奇妙的联系就开始了。
五年,整整五年,她们隔着网络聊。
聊音乐,聊生活里的确幸和大烦恼,聊各自成长的轨迹,聊深夜的思绪。
她是不愿意透露身份的“宋”,她是只告诉她别名“沈星坠”的凌晨,一个用文字剖白,一个用旋律回应。
她们分享着最真实的部分,却从未再见面,也默契地没有打破那层由一首demo和无数条信息编织的、介于朋友与知己之间的薄纱。
直到几前,十六岁的她在临川警局意外地、毫无准备地再次见到了那个已经从照片里的明媚少女长成温柔姐姐的“宋不是清安”。
现实中的她,比照片生动,也比文字里的影子更具体。
那一刻,空气仿佛凝固了,五年隔着屏幕的熟稔与此刻现实的陌生激烈碰撞。
凌晨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手机屏幕上。
背景是“宋不是清安”的主页,最新一条还是她们一周前分享的一首歌和一句简短的感想。
她的手指没有动,思绪却像脱缰的野马,在琴房的寂静里狂奔。
她看着那个头像,看着那个名字。
五年的文字交流,像一条绵长而温暖的河流,滋养着彼此。
而这场猝不及防的重逢,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河中,激起的涟漪至今仍在扩散。
现实中的她,带着一种她既熟悉又陌生的气息,那双曾在文字里显得忧郁或迷茫的眼睛,在现实中看向她时,有着她未曾预料过的深邃和……某种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光眠于你掌心》的旋律片段不受控制地在脑中回响,歌词里的每一个字都变得格外清晰。
怕什么?我为你亮着……
当初写下这句时,是隔着网络给予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灵魂以慰藉。
现在呢?
当那个灵魂有了真实的面孔和温度,这句承诺般的歌词,似乎沉甸甸起来。
“宋不是清安”……
这个Id背后的人,已经不再是十年前明媚的少女,也不是纯粹存在于文字里的影子。
她真实地出现在她的生命里两次,一次是懵懂的意外,一次是命运般的重逢。
五年的陪伴,一首歌的连接,一次现实的确认。
她该什么?该怎么做?是继续维持着线上那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还是……尝试去触碰那层现实的面纱?
手机屏幕因为长时间未操作,光线逐渐暗了下去,最终归于黑暗,只映出她自己模糊的倒影和身后钢琴的轮廓。
凌晨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指尖悬停。
琴房里只剩下窗外渐浓的暮色和她无声的、翻江倒海的思绪。
那的手机屏幕,此刻仿佛承载着她整个青春里最绵长、最隐秘、也最难以定义的一段心事。
重逢后的世界,似乎才刚刚开始向她展开它复杂而真实的画卷,而她和“宋”,正站在这画卷的起点,彼此凝视,带着五年的熟悉和崭新的陌生。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指尖终于落下,却没有点开任何内容,只是熄灭了屏幕,将手机扣在琴盖上。
琴房里彻底暗了下来,只有钢琴的黑影沉默地矗立,像一个巨大的、等待被再次唤醒的音符。
而她的心绪,如同那首未完成的乐章,在重逢后的休止符里,酝酿着下一个未知的乐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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