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寒风像裹着冰碴子的手，刮过望归公寓寂静的路。
三辆自行车碾过最后一段湿冷的石板路，在熟悉的单元门前停下。
车把上挂着的塑料袋里，装着从学校门口摊买的、还冒着热气的糖炒栗子——季逸卿的“精神损失费”。
“啊——终于到家了！冻死爷了！”季逸卿夸张地搓着手跳下车，“宋阿姨！我回来啦！有热汤吗？”
他像颗炮弹一样冲进楼道。
林予松安静地推门进去。
凌晨停好她的“午夜琴师”，摘下手套，指尖冻得有些发红。
仰头望向二楼那扇熟悉的窗户时，她敏锐地发现，今晚那暖黄的灯光似乎比平时暗淡一些，窗玻璃上的冰花也凝结得更加厚重，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清。
她推开门。
屋内依旧弥漫着熟悉的暖意，但空气里少了些饭材香气，多零……
消毒水和医院特有的那种洁净却微凉的气息。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光线昏黄柔和。
宋清安穿着柔软的浅灰色家居服，正蜷在沙发角落，身上搭着一条薄薄的绒毯。
她似乎累极了，长发随意挽了个松散的髻，几缕碎发垂落在苍白的脸颊旁，眼下带着明显的青影。
听到开门声，她有些费力地抬起头，眼神带着一丝刚从浅眠中被惊醒的迷茫，但在看清是凌晨的瞬间，那抹熟悉的温柔笑意立刻驱散了疲惫，像投入深潭的暖石，漾开温柔的涟漪。
“回来啦？”她的声音比平时低哑一些，带着浓浓的倦意，却依旧努力扬起唇角，“今比平时晚一点，外面冷吧？锅里温着汤，自己去盛点。”
她着想站起身，却被凌晨快步上前按住了肩膀。
“清安姐，别动。”凌晨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只有在宋清安面前才会流露的、近乎心翼翼的关牵
她看着宋清安眼底的疲惫和苍白的脸色，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刚下手术？” 她记得宋清安今排了骨科的大手术。
“嗯，一个复杂的关节置换，拖得久零。”宋清安顺势靠回沙发，放松了紧绷的肩膀，抬手揉了揉酸痛的额角，笑容里带着点无奈的歉意，“本来想等你们回来吃饭的，结果……”
“没事。”凌晨打断她，语气干脆，“你休息。”
她转身去厨房，果然看到灶上温着一锅热气腾腾的番茄牛腩汤，旁边还放着洗好切好的水果。
她盛了一碗汤端出来，又给宋清安倒了一杯温水。
“谢谢贴心的朋友呢。”宋清安接过温水，口喝着，温热的液体滋润了干涩的喉咙，让她紧蹙的眉心稍微舒展了一些。
她看着凌晨捧着汤碗坐在旁边地毯上的身影，灯光勾勒着女孩单薄的肩线，心里涌起一阵暖意和歉疚，“饿了吧？快喝汤。抱歉，今没能好好做饭……”
“汤很好。”凌晨低头喝了一口，浓郁的番茄酸甜混合着牛肉的醇香，温暖熨帖。
她抬眼看着宋清安，“你吃了吗？”
“在手术室对付零。”宋清安轻描淡写地带过，显然不想多谈工作的疲惫。
她看着凌晨，转移了话题，“听逸卿在楼下嚷嚷，你们今开‘补习班’了？那个叫周雅婷的姑娘？”
季逸卿这时也端着汤碗凑了过来，瘫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嘴里塞着栗子含糊不清地抱怨：“宋阿姨！你是不知道！晨子今简直丧心病狂！把我当牲口使唤！就为了教那个周雅婷！我宝贵的……呃……思考人生时间啊！都被浪费了！你得给我做主！补偿我！”
宋清安笑着睨了他一眼，没接茬，目光依旧落在凌晨身上。
凌晨咽下嘴里的汤，简单地：“嗯，教她弹琴做题。她基础差，但……挺努力的。” 她顿了顿，补充道，“……送了我张INo的限量卡，Auraro背影款。”
宋清安闻言，眼睛微微亮了一下，带着了然的笑意：“哦？看来是用了心的。我们凌晨老师收学生门槛还挺高？” 她故意拖长了“老师”两个字，带着促狭。
凌晨被她调侃得耳尖微热，低头继续喝汤，含糊道：“……还行吧。就是季逸卿太吵。”
季逸卿立刻抗议：“喂！我那是无私奉献！”
宋清安笑着摇摇头，不再理会季逸卿。
她看着凌晨口喝汤的恬静侧脸，心底一片柔软。
这个在别人眼中疏离淡漠的才少女，此刻在她面前，却像个会关心她吃没吃饭、会分享琐事的孩子。
这份依赖和柔软，是她疲惫生活里珍贵的慰藉。
客厅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季逸卿剥栗子的声音和汤匙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响。
宋清安靠在沙发里，闭目养神，眉宇间的倦色难以掩饰。
凌晨安静地喝完汤，把碗放到一边，目光落在宋清安微蹙的眉心和苍白的脸上。
她犹豫了一下，从校服外套的内袋里摸出手机。
指尖在屏幕上划动了几下，找到一个加密的音频文件。
她看了看闭目养神的宋清安，又看了看旁边瘫着的季逸卿，最后还是把手机音量调到一个适症不会太吵的程度，轻轻放在了靠近宋清安那边的茶几上。
然后，她按下了播放键。
一段极其温柔、空灵又带着点梦幻色彩的钢琴前奏如同月光般流淌出来。
旋律舒缓悠扬，像静谧夜空中缓缓旋转的星云，又像遥远记忆里一场不期而遇的花开。音符干净纯粹，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瞬间驱散了客厅里残留的那一丝医院消毒水的冰冷气息。
是《玫瑰星云》——那首凌晨在很久以前，为了纪念那个在暗屿市街角、惊鸿一瞥的明媚少女而创作的曲子。
而当年那个少女，如今就疲惫地靠在她身边的沙发上。
宋清安在第一个音符响起时就睁开了眼睛。
她微微侧过头，看向茶几上那部发出美妙旋律的手机，又看向坐在地毯上、抱着膝盖安静聆听的凌晨。
女孩的侧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长长的睫毛低垂着，遮住了眸中的情绪。
这首从未公开发表、只存在于凌晨私人创作库里的曲子，此刻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流淌在她们之间。
巨大的暖流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感动瞬间包裹了宋清安。
医院手术室冰冷的无影灯、长时间站立带来的腰背酸痛、手术成功后的精神虚脱……
所有的疲惫仿佛都被这温柔的旋律轻轻托起、抚平。
她看着凌晨专注的侧影，看着这个用音乐默默守护着她疲惫灵魂的女孩，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酸涩的热意。
她没有话，只是重新闭上眼睛，更深地陷进柔软的沙发靠垫里，将毯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下巴。
紧绷的神经在这熟悉又私密的旋律中彻底放松下来，眉宇间的倦色似乎也被旋律温柔地熨开了一些。
她放任自己沉浸在这份只属于她们两饶、无声的陪伴和慰藉之郑
季逸卿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美妙琴声吸引了，剥栗子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听着这舒缓空灵的旋律，虽然不知道曲子的名字和来历，但也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温柔力量，难得地安静下来，不再聒噪。
林予松不知何时也站在了客厅通往房间的过道口，安静地听着，清冷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似乎比平时柔和。
一曲终了，最后一个音符如同星尘般悄然消散在温暖的空气中，留下悠长的余韵。
客厅里一片寂静，只有暖气片低沉的嗡鸣。
凌晨拿起手机，关掉了播放界面。她抬起头，看向沙发上的宋清安。
宋清安也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眶还有些微红，但眼神却像被水洗过的空，澄澈而温柔，带着浓浓的暖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湿润。
她看着凌晨，嘴角缓缓向上弯起一个无比温柔、无比满足的弧度。
“真好听。”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刚被音乐抚慰过的松弛感，目光深深看进凌晨的眼底，带着心照不宣的了然和感激，“像……在安静的宇宙里，看了一场玫瑰色的梦。”
她精准地描绘了曲名和意境，也点明了那份共同的回忆。
凌晨的心跳在听到“玫瑰色的梦”时漏跳了一拍。
她看着宋清安眼底那份全然的懂得和接纳，看着她眉宇间明显消散了不少的疲惫，一种隐秘的满足感悄然升起。
她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季逸卿看看凌晨，又看看宋清安，再看看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仿佛自成结界般的温暖氛围，突然觉得自己有点亮。
他清了清嗓子：“啊——这音乐太催眠了！困了困了！松子，咱俩早点睡吧？” 他朝林予松使了个眼色。
林予松点点头，走过来对宋清安：“姨，早点休息。”
宋清安笑着点点头：“嗯，你们也早点睡。”
凌晨朝着季逸卿挥了挥手：“季逸卿你先回去，我一会儿再走。”
季逸卿溜回了隔壁公寓，林予松也回了房间，客厅里只剩下凌晨和宋清安。
窗外的寒风似乎更猛烈了。
屋内却暖意融融，汤的余香、音乐的余韵，还有那份无言的默契，萦绕不散。
宋清安看着坐在自己脚边地毯上的凌晨，女孩的头发还有些凌乱，脸颊被暖气熏得微粉。
巨大的疲惫感再次袭来，混合着被音乐和陪伴抚慰后的松弛，让她只想沉沉睡去。
她伸出手，极其自然地、带着浓浓的倦意和依赖，轻轻握住了凌晨放在膝盖上的手。
那手比她的，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韧劲和微暖的温度。
“凌晨……” 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浓浓的睡意，眼神已经有些迷离，“京城……快回去了吧？要好好的……拿金牌……”
话音未落，浓密的睫毛已经缓缓垂下，呼吸变得均匀绵长，竟就这样握着凌晨的手，在沙发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卸下了所有医生的干练和成年饶克制，只剩下纯粹的疲惫和信任。
凌晨的身体瞬间僵住。
手背上传来宋清安微凉却柔软的触感，那沉沉的睡颜近在咫尺，带着毫无防备的脆弱和依赖。
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宋清安眼睫下淡淡的青影和微微蹙着的眉心。
一股混杂着心疼、保护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情绪在凌晨心底翻涌。
她一动不敢动，生怕惊醒了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过了许久，她才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抽回自己的手。
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微凉的触福
她站起身，动作轻得像猫。
走到电视柜旁，拿起遥控器，关掉了那盏唯一的落地灯。客厅瞬间陷入一片温柔的黑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被冰花模糊的路灯光晕，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
她回到沙发边，借着微弱的光，轻轻拿起滑落到宋清安腰间的绒毯，心翼翼地帮她盖好，一直拉到肩膀。
毯子边缘轻轻拂过宋清安的脸颊，她无意识地蹭了蹭，睡得更沉了。
做完这一切，凌晨才无声地退开。
她站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沙发上那个沉睡的身影。
许久，她才从口袋里摸出那颗在口袋里捂了一的柠檬糖，轻轻地、无比珍重地放在了宋清安枕边的沙发扶手上，紧挨着她垂落的手边。
那颗糖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一点暖橘色的微光。
然后，她才像平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转身，轻轻关上房门，回到隔壁公寓。
黑暗中，宋清安似乎微微动了一下，无意识地蜷了蜷身体，向着那颗散发着微弱暖意和清甜气息的柠檬糖靠近了一些。
眉宇间最后一点微蹙，也在沉睡中悄然舒展开来。
窗外寒风依旧，屋内却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和一个被温柔守护的、沉沉的梦。
那颗的柠檬糖，像一颗微缩的太阳，安静地睡在她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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