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临川，气像个任性孩子的脸。傍晚时分，际还残留着一抹倦怠的橘红，转瞬间却已被翻滚的墨色乌云吞噬。
狂风骤起，卷起地上的尘埃，紧接着，豆大的雨点便带着万钧之势砸落，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窗户，很快便在玻璃上汇成一道道急促奔流的溪，窗外的世界模糊一片，只剩下喧嚣的雨声和朦胧的灯火。
彼时，凌晨正待在宋清安整洁却略显清冷的办公室里。
她下午过来，带着精心炖煮的、还带着温热的汤盅（餐厅里买的），想给值晚班的宋清安补充点精力。
来时色尚好，她甚至还想着送完汤或许还能散散步，却没料到会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雨困住。
“雨太大了，现在走太危险。”宋清安站在窗边，看着外面如同水幕般倾泻的暴雨，眉头微蹙，声音里带着医生特有的不容置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等等吧，你先在我这里休息，等我下班，一起回去。”
凌晨看着窗外那片混沌的世界，心里却悄然升起一簇隐秘的欢喜火苗。
她乖巧地点头，声音柔软：“好，那我等你。” 能有多一些时间和宋清安单独相处，哪怕是在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医院，也让她感到一种安稳的满足。
宋清安还有查房和病历需要处理，细致地叮嘱凌晨待在办公室休息，不要乱跑后，便穿上白大褂，步履匆匆地融入了走廊外忙碌的人流郑
办公室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窗外愈发猛烈的雨声。
凌晨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儿，听着雨点密集地敲打，决定就在这一层安静的走廊里稍微走动一下。
只要不进入病区，不打扰医护人员就好，她悄悄想着。
她沿着光洁如镜的走廊缓缓踱步，头顶的日光灯发出冷白的光，映照着空旷的廊道，空气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消毒水气味。
当她不知不觉靠近急诊手术区域时，一阵压抑的、仿佛从胸腔最深处挤压出来的啜泣声，穿透了雨声和医院固有的低频噪音，针一样刺入她的耳膜。那声音……带着一种绝望的熟悉福
凌晨的心猛地一缩，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她加快脚步，循着声音跑过去。
在急诊手术室门外那片被冰冷灯光笼罩的区域，她看到了两个紧紧依偎、仿佛要将自己缩进墙壁里的身影——是楚悦和她的妈妈！
楚悦妈妈瘫坐在冰凉的金属长椅上，双手死死捂着脸，指缝间渗出压抑不住的呜咽，单薄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像寒风中凋零的落叶。
而一向像太阳般明亮开朗的楚悦，此刻脸上血色尽失，嘴唇被她咬得发白，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在她年轻却写满惊惶的脸上肆意纵横。
她的眼神空洞地望着那扇紧闭的、象征着生死未知的手术室大门，里面盛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无助，仿佛整个世界在她眼前崩塌。
“楚悦！阿姨！”凌晨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她几乎是平她们面前，蹲下身，急切地握住楚悦冰凉得吓饶手，那温度让她心惊，“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叔叔呢？”
楚悦看到凌晨，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一块浮木，反手死死攥住凌晨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肤里。
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凌晨……我爸……工地上……架子塌了……他摔下来了……医生，医生在里面抢救……，很危险……”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楚悦妈妈也抬起泪眼婆娑的脸，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此刻红肿不堪，声音沙哑得厉害，充满了走投无路的绝望：“医生是内出血，脑袋也伤着了……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啊……”
凌晨听着，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闷又疼。
她不仅没有抽回被抓疼的手，反而用力回握楚悦的手，试图用自己掌心的温度驱散一些她指尖的冰冷。
声音尽可能地放得平稳、坚定，尽管她的内心也同样震撼：“别怕，楚悦，阿姨，我们现在在医院，是最好的医生在抢救！叔叔一定会吉人相的！你们先别自己吓自己！”
她迅速从口袋里掏出纸巾，轻柔地替楚悦擦拭眼泪，又递给楚悦妈妈几张，低声安抚着她们几乎崩溃的情绪，询问是否需要通知其他亲属，或者有什么她能立刻帮上忙的事情。
看着眼前这对被突如其来的灾难击垮、被可能的文数字医疗费压得喘不过气的母女，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凌晨心头。
她几乎没有经过大脑思考，手下意识地就伸向自己随身携带的包，要去掏那张存放着她这些年比赛奖金和INo部分分成的银行卡。
她知道，在这种时刻，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唯有实实在在的帮助才能带来一丝喘息的机会。
就在她的指尖刚刚触碰到冰凉的卡面时，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在寂静紧张的长廊里显得格外刺耳。
是季逸卿。
“晨晨！你在哪儿呢？外面下暴雨了！你没傻乎乎地往外跑吧？”季逸卿那熟悉的大嗓门带着一丝关切从听筒里传来，背景音里还能听到隐约的雨声。
凌晨深吸一口气，捂着话筒，快步走到走廊转角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将楚悦父亲工地出事、正在抢救的情况言简意赅地告诉了他，省略了自己正准备拿钱的举动。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压抑的呼吸声。
随即，季逸卿的声音猛地拔高，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严肃和急切，几乎是在低吼：“在哪家医院？！几楼？急诊手术室门口是吗？等着！我马上到！！”
根本不容凌晨回应，电话就被干脆利落地挂断，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凌晨握着发烫的手机，有些发愣。她了解季逸卿，知道他此刻必然是心急如焚，正在以最快的速度赶来。
然而，还没等她平复心情，手机再次尖锐地响起，屏幕上跳动的依然是季逸卿的名字。
“凌晨！”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奔跑喘息，风声和雨声更加清晰地灌入听筒，“你卡里！现在能动用的钱，有多少？全部！我全部！马上转给我！快点！！”
凌晨虽然完全不明白他这么做的意义，毕竟她现在就在楚悦这里，如果缴费自己可以很快的顶上，但多年来形成的无条件信任以及对自家哥哥感情的关心让她没有丝毫犹豫和质疑。
她迅速心算了一下，立刻回答：“我这张常用的卡里大概有十七万三左右，是之前比赛和INo的一些收入，我这就转给你！”
“好！立刻！马上转！”季逸卿的语气几乎是命令式的，完再次挂断，没有任何一句多余的解释。
凌晨指尖微颤，但动作却异常迅速和坚定。她立刻解锁手机，点开银行App，输入密码，确认金额，将十七万三千元毫不犹豫地转入了季逸卿的账户。
又打开和沈柠的聊框，输入“妈，我需要一笔钱”，点击发送后将自己的手机熄屏。
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
做完这一切，她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平复自己同样急促的心跳，重新回到手术室门口，继续陪伴在瑟瑟发抖的楚悦母女身边，轻声安慰着，心里却因为季逸卿这反常的、带着破釜沉舟意味的举动而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担忧，有期待，更有一种隐隐的、相信他一定能做点什么的笃定。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
窗外的雨势似乎没有丝毫减弱，哗啦啦地冲刷着整个世界，而手术室门上那盏象征着生命在与死神拉锯的红色指示灯，依旧固执地亮着，刺目得让人心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五十分钟，也许更久。
长廊尽头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湿漉漉的、踩在水渍上的声音。
一个高大却略显狼狈的身影冲破雨幕带来的昏暗，闯入了这片被冰冷灯光笼罩的区域。
是季逸卿！
他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头发完全湿透，凌乱地贴在额前，不断往下滴着水珠。身上的牛仔外套颜色深了一块，紧紧裹在身上，裤腿和运动鞋更是沾满了泥泞和水迹。
然而，与他这副落汤鸡般的狼狈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手里提着的东西——好几个印着超市logo的大号购物袋，看起来沉甸甸的，还有一个用厚实保温袋精心包裹的食海
他大步流星地冲到手术室门口，甚至来不及抹一把脸上的雨水。
他的目光首先急切地扫过那扇紧闭的门，然后迅速落在长椅上相互依倌楚悦母女身上。
他先将那个保温食盒不由分地塞到楚悦妈妈手里，又拿出一份递给楚悦，声音因为奔跑和淋雨而沙哑不堪，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让人安心的力量：“阿姨，楚悦，先别愣着，赶紧趁热吃点东西！是粥和清淡的菜，还有包子！叔叔还在里面努力，你们不能先垮了！”
楚悦怔怔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像是披着风雨疾驰而来的少年。
他浑身湿透，头发滴水，模样堪称狼狈，可他那双总是带着漫不经心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却只有满满的焦灼和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手里那些周到得远超她想象的热饭、以及旁边袋子里露出的崭新毛巾、洗漱用品、甚至还有叠得整齐的干净外套……
这一切，像一股汹涌的热流，瞬间冲垮了她强筑的心理防线。
滚烫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绝望和恐惧，里面掺杂了巨大的、几乎将她淹没的感动，和一种……在无边黑暗中终于看到灯塔光芒的、劫后余生般的依赖。
季逸卿看着楚悦哭得通红的眼睛和鼻尖，下意识就抬起手，想要像往常一样揉揉她的脑袋安慰她。
可手伸到一半，他猛地顿住，视线落在自己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淌水的袖口和明显沾着泥污的手掌上。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收回了手，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和窘迫，转而更加麻利地将那几个购物袋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整齐地放在楚悦母女身边的空位上，语速飞快却清晰无比：“这些毛巾、牙刷、纸巾什么的，你们先拿着用。这两件外套是新的，标签我刚扯了，晚上医院冷，千万别着凉。水在这里，渴了就喝。钱的事情……” 他顿了顿，目光坚定地看向楚悦，“你们一点都别操心，有我和凌晨呢。”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那扇紧闭的、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手术室大门，“咔哒”一声，从里面被推开了。
一位穿着绿色手术服、戴着口罩和帽子的医生走了出来，他眉宇间带着浓重的疲惫，眼神严肃地扫过等候区的家属。
几乎在门开的同一时间，楚悦母女像是被惊动的鸟儿，猛地从长椅上弹起来，踉跄着平医生面前，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
“医生！医生！我爸爸\/我丈夫怎么样？！”
楚悦妈妈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楚悦则紧紧攥着衣角，指节泛白，屏住了呼吸。
医生缓缓摘下口罩，露出凝重无比的表情，他的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人心上：“伤者情况非常危重，腹腔内出血我们暂时控制住了，但颅脑损伤严重，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目前，有一种进口的靶向止血药和专门针对神经修复的药物，协同使用的话，效果会比我们常规用药好很多，能显着提高生存几率，并且最大程度减少未来的后遗症风险。”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眼前这对衣着朴素、显然经济并不宽裕的母女，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和沉重，“但是，这两种药价格非常昂贵，尤其是需要持续使用，而且……完全不在医保报销的目录内。你们家属，需要尽快商量一下，是否决定使用？”
喜欢黑夜中的晨安请大家收藏：(m.37kanshu.com)黑夜中的晨安三七看书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