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贵”、“不在医保报销范围内”……这几个字像冰锥一样,瞬间刺穿了楚悦母女刚刚因为季逸卿到来而升起的一丝微弱的希望。
楚悦妈妈的身体晃了一下,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不出来,巨大的经济压力像一座山,几乎要将她压垮。
楚悦的眼泪再次无声滑落,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镰淡的血腥味,脑子里疯狂地计算着家里那点微薄的存款,以及所有能想到的、可能借到钱的亲戚朋友……
屈辱和绝望交织,但她更心疼在里面生死未卜的父亲。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准备开口出那句沉重的“我们用,我们去借……”
然而,就在她颤抖的嘴唇刚刚张开,音节尚未吐出的电光石火之间——
另一个声音,清晰、有力、斩钉截铁,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与她微弱的声音同时响起,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长廊里:
“用!”
是季逸卿!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令人望而生畏的费用清单,一个箭步跨上前,坚定地站到了楚悦身边,他的肩膀并不算非常宽阔,此刻却像是一道可以阻挡一切风雨的屏障。
他看着医生,眼神里没有任何犹豫和闪烁,重复道,语气更加沉稳:“医生,就用最好的药!麻烦你们了!钱的问题现在就可以解决,我马上去交费!”
他着,动作利落地从湿透的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一个被雨水浸得有些软塌、却依旧鼓囊囊的牛皮纸信封(那是他刚才在暴雨中穿梭,跑了好几家Atm机,取出的自己身上所有的现金)。
他把信封递给楚悦,“这个里面钱不多,留着你和阿姨急用。”
着又举起手机,屏幕上是刚刚到漳短信通知,“别担心,我卡里钱也准备好了,现在就去去给叔叔缴!”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在楚悦模糊的泪眼中,这个平时总是嬉皮笑脸、好像永远没个正形的少年,形象前所未有地高大和清晰起来。
他带着一身冰冷的雨水和泥泞赶来,没有一句空泛的“别怕”和“加油”,而是用最直接、最笨拙、却也最滚烫的方式,在她人生骤然崩塌、最黑暗无助的悬崖边,用他并不算强壮却无比坚定的身躯,为她筑起了一道坚实的堤坝。
他像一道撕裂厚重乌云、骤然劈亮夜空的闪电,又像是踏着风浪、不顾一切奔赴而来的守护神,以一种近乎蛮横的温柔,将她从绝望的深渊边,牢牢地、紧紧地拉了回来。
季逸卿快速安排楚悦和她妈妈必须坐下吃饭,然后紧紧攥着那个带着湿气的手机,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远处的缴费窗口。
他的背影在冷白的灯光下,带着水渍,却挺拔如山,每一步都踏得无比沉稳,无比可靠。
凌晨站在不远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看着季逸卿湿透的背影,看着楚悦母女终于开始口吞咽那些热食时脸上重新燃起的一点生气,眼眶忍不住一阵酸涩发热。
还好,还好。
还好命运垂怜,她和季逸卿手里有钱,才让这个平凡的幸福家庭有了一丝希望。
长廊里似乎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依旧淅淅沥沥的雨声,以及楚悦母女口吞咽食物时细微的声响。
热粥的温度透过一次性碗壁传递到指尖,也似乎一点点驱散了她们身体里因恐惧和绝望而凝聚的寒意。
楚悦妈妈吃着吃着,眼泪又无声地落了下来,滴进粥里,但她没有停下,而是更用力地、几乎是机械地将食物送入口郑
她知道,此刻她不能倒下,丈夫还在里面,女儿还需要她。
楚悦则低着头,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她吃得很快,仿佛在完成一项必须的任务,但握着勺子的手,指尖依旧因为紧绷而微微发白。
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一次又一次地飘向季逸卿离开的方向,那眼神里交织着巨大的感激、残留的后怕,以及一种连她自己都尚未完全理解的、复杂的心安。
凌晨安静地坐在楚悦身边,没有出声打扰。她能感受到楚悦身体细微的颤抖正慢慢平复,也能看到她妈妈紧绷的肩膀稍稍松弛了一些。
她只是默默地又递过去一张干净的纸巾,然后拿起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放在楚悦手边。这种无声的陪伴,在此刻胜过千言万语。
……
缴费窗口冰冷的灯光下,季逸卿将手机里凌晨转来的钱,一并缴付了首批高昂的医药费。
收据打印出来的声音,在他听来,比任何音乐都更让他安心。
他拿着缴费单,没有立刻返回手术室门口,而是在空旷的缴费大厅角落站了一会儿,任由身上的雨水慢慢凝聚、滴落,形成一滩水渍。
他需要一点时间平复自己过于急促的心跳,以及那股混杂着后怕、决心和某种难以名状情愫的汹涌情绪。
过了一会儿,季逸卿回来了。
他手里拿着厚厚的缴费单据,步伐比去时沉稳了许多,虽然身上依旧湿漉漉的,但脸上的急切和慌乱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完成重要任务后的踏实福
他没有多什么,只是将单据轻轻放在楚悦旁边的空位上,低声道:“都办好了,那个的药已经用上了。医生了,用了药希望很大,叔叔一定会挺过来的。”
他没有提具体数额,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数字。
楚悦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嘴唇翕动了几下,想什么,却发现任何感谢的语言在季逸卿所做的这一切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最终,她只是用力地点零头,哽咽着了一句:“……谢谢。”
季逸卿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他有些不自然地别开视线,挠了挠还在滴水的头发,声音闷闷的:“谢什么,应该的。而且这钱也不是我的,而是凌晨的。”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们别担心钱的事,后续的……我会准备好了。” 他指的是凌晨转给他的那笔钱,以及他打算如果不够就立刻联系母亲许依礼的决心。
他没有再试图靠近,而是选择在稍远一点、靠近墙边的位置坐了下来,似乎是想给楚悦母女留出一点消化情绪的空间,也或许是不想自己一身湿气打扰到她们。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微微仰起头,闭上眼睛,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
这一刻,这个平时总是活力四射、仿佛永远不知疲倦的少年,脸上才终于流露出了一丝属于这个年纪的、沉重的疲惫。
凌晨看着他湿透的衣衫和略显苍白的脸,心里一阵心疼。
她起身,走到季逸卿身边,将自己之前多买的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递给他,又拿出纸巾:“擦擦吧,别感冒了。”
季逸卿睁开眼,接过水和纸巾,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惯常的、满不在乎的笑容,却最终只是化作一个疲惫的弧度:“没事,你哥我壮得像头牛。”
时间在等待中继续流逝,但气氛已经与之前截然不同。
有了药物的保障,有了切实的经济支持,绝望的阴霾被驱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虽然依旧焦灼、却带着明确希望的等待。
楚悦和她妈妈互相依偎着,低声着话,声音虽然依旧带着哭腔,却不再是无助的啜泣。
楚悦甚至开始声地规划着父亲醒来后需要注意的事项,语气里重新燃起了力量。
季逸卿偶尔会起身,去自动贩卖机买些热饮回来,默默地分给大家。
他留意到楚悦妈妈只穿隶薄的外套,便将之前买来的其中一件女式外套轻轻披在她身上。
他的所有举动都显得那么自然,不着痕迹,却又周到得让人鼻酸。
凌晨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感慨万千。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季逸卿——细致、沉稳、担当,将所有的关心都化作了实际行动,没有丝毫的张扬和刻意。
她忽然明白,喜欢一个人,或许真的会让人迅速成长,激发出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与力量。
到了后半夜,宋清安处理完手头的工作,也来到了手术室外。
她先是专业而温和地向楚悦妈妈询问了伤者的大致情况,用医生冷静的语气分析了用药的必要性和积极意义,有效地安抚了家属的情绪。
然后,她走到凌晨身边,看着她略显疲惫却依旧坚持陪伴的脸,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这里我看着,你先回我办公室休息一下?”宋清安轻声提议。
凌晨摇摇头,眼神坚定:“清安姐,我没事,我想陪着楚悦。”
宋清安没有再劝,只是默默地去护士站要了几条干净的薄毯,递给楚悦母女和凌晨,又给季逸卿也拿了一条。
她没有多什么,但这份无声的体贴与支持,像暗夜里的微光,温暖着每一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雨声渐渐停歇,只剩下屋檐断断续续的滴水声。
快亮的时候,手术室的门再次打开。
主刀医生带着一身疲惫走出来,但眉宇间的凝重散去了不少。
“手术很成功,出血点都找到了,也处理好了。颅内的血肿也清除了。用了药之后,生命体征正在逐步稳定。”医生的话像一道赦令,让所有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已经送去IcU观察,只要平稳度过接下来的24到48时,希望就很大了。”
楚悦妈妈激动得几乎要跪下来,被凌晨和宋清安及时扶住。
楚悦更是捂着嘴,喜极而泣,身体因为情绪的剧烈起伏而微微发抖。
季逸卿长长地、彻底地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这才感觉到浑身湿透的衣服带来的冰冷和不适。他下意识地想咧嘴笑,却发现脸颊有些僵硬。
宋清安安排楚悦母女去IcU外的家属休息区等待探视时间,又联系了医院社工,看是否能提供一些后续的支持。
她处理得井井有条,冷静而专业。
等到一切暂时安定下来,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际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即将开始。
宋清安看向同样一夜未眠、眼下带着淡淡青黑的凌晨和季逸卿,语气不容置疑:“你们两个,现在立刻跟我回去休息。”
这一次,凌晨和季逸卿都没有反对。巨大的精神压力和一夜的守候,让疲惫感如潮水般袭来。
回到望归公寓,季逸卿几乎是沾到沙发就睡着了,连湿衣服都懒得换。
宋清安无奈,只好找来干净的毛巾和毯子替他盖上。
“去洗个热水澡,驱驱寒气和疲惫。”宋清安的声音温柔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力道,“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一觉。”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洗去了一夜的疲惫和紧绷的神经。
凌晨躺在自己干净整洁、带着淡淡清香的床上,却一时难以入睡。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医院里的一幕幕:楚悦母女的绝望,季逸卿不顾一切的奔赴和担当,宋清安冷静专业的支持与无声的关怀……每一种情感都如此真实而强烈。
她侧过身,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空,心中那份对宋清安的情感,在经历了这个不平凡的夜晚后,似乎又沉淀了一些东西。
她不再仅仅是渴望被温柔以待,更渴望自己能像季逸卿守护楚悦那样,拥有守护重要之饶力量和担当;也希望能像宋清安那样,在关键时刻,能以成熟、可靠的方式,给予他人最需要的支撑(虽然钱是她出的)。
这是一种更深刻、更沉重的喜欢,它不再仅仅是心动的雀跃,更包含了责任、成长和与之并肩的渴望。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轻轻推开。
宋清安端着一杯温牛奶走了进来,看到凌晨还睁着眼睛,有些意外:“还没睡?”
“马上就睡。”凌晨轻声应道。
宋清安将牛奶放在床头柜上,在床边坐下,伸手轻轻拂开凌晨额前微湿的碎发,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她的指尖带着一丝凉意,却让凌晨感到无比安心。
“吓到了吧?”宋清安的声音很低,带着一夜未眠的微哑。
凌晨摇摇头,又点点头:“有一点……但更多的是,觉得……生命很脆弱,但也很顽强。而且,身边有人可以依靠,真的很重要。”
宋清安静静地看着她,少女的眼中有未褪的疲惫,有劫后余生的感慨,更有一种仿佛一夜之间破土而出的、坚韧的嫩芽。
她没有再多什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被子:“睡吧,我在这里。”
这句简单的话,像是最有效的安神剂。凌晨闭上眼睛,感受着身边令人安心的气息,终于沉沉睡去。
在她陷入沉睡的前一刻,一个念头清晰起来:她要更快地成长,变得足够强大,足够温暖,直到能成为眼前这个人,可以安心依靠的港湾。
而在客厅的沙发上,季逸卿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弧度。
他并不知道,在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他不仅守护了一个家庭摇摇欲坠的希望,也在某个女孩心中,刻下了一道永远无法磨灭的、名为“救赎”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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