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是在一种混合着疲惫与不安的浅眠中醒来的。
意识尚未完全回笼，医院长廊冰冷的灯光、楚悦母女绝望的哭泣、季逸卿浑身湿透却坚定的身影，以及那扇紧闭的手术室大门，便如同破碎的影片片段，争先恐后地涌入她的脑海。
她猛地睁开眼坐了起来。
窗外，已大亮，阳光透过薄纱窗帘，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昨夜的狂风暴雨仿佛只是一场噩梦，唯有空气中残留的些许潮湿气息，证明着那场惊心动魄的真实。
她立刻摸向枕边的手机。屏幕亮起，首先跳入眼帘的是沈柠的回复，时间显示是她刚睡下不久。
沈柠：「钱已经转你卡上了，五十万，不够再。需要妈妈过来吗？」
下面紧跟着一条银行的到账短信通知。
沈柠：「楚悦家里的事，尽力帮忙，但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代我向宋医生问好，麻烦她多关照你们几个孩子。」
简洁，有力，没有任何多余的追问，只有全然的信任和支持。
凌晨看着那串数字和母亲的话语，鼻尖微微一酸，心里却瞬间踏实了许多。
她立刻回复：「妈妈，不用过来，钱够了，叔叔手术顺利，在IcU观察。我们都在，别担心。」
几乎是同时，客厅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伴随着季逸卿有些沙哑的、带着急切的声音：“晨晨？醒了吗？”
“醒了！”凌晨应了一声，立刻翻身下床。她身上还穿着睡衣，宽大而舒适。
走出卧室，看到季逸卿已经站在客厅中央，他换下了昨晚那身湿透的衣服，穿着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略显褶皱的干净t恤和运动裤，头发乱糟糟地翘着，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但眼神却异常清醒和焦灼。
“得赶紧去医院。”季逸卿抓了抓头发，语气不容置疑，“楚悦和她妈妈肯定累坏了，需要人换班，也需要吃点像样的早餐。”
凌晨完全赞同：“我马上换衣服，我们一起去。”她顿了顿，补充道，“我妈把钱打过来了，后续的费用不用担心。”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凌晨跑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林予松。他穿着整齐，手里还提着一个便利店的口袋，里面装着几瓶牛奶和面包。
他看着凌晨和明显刚醒的季逸卿，声：“我今早听到声音……楚悦的爸爸，还好吗？” 他虽然表达依旧简洁，但眼神里充满了清晰的担忧。
“手术成功了，在IcU观察。”凌晨快速解释道，“我们正要去医院。”
林予松立刻：“我也去。”他没有问能不能去，而是直接表明了态度，并将手里的牛奶面包递过来，“给你们，和楚悦。”
季逸卿看着林予松，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多什么，但眼神里是兄弟间的默契和感激。
三人快速准备了一下，凌晨换回自己的衣服，季逸卿胡乱扒拉了几下头发，正准备出门，对面主卧室的门轻轻打开了。
宋清安走了出来。她也明显没有休息好，眼下有着淡淡的阴影，脸色比平时更显苍白一些，但神情依旧温和沉静。
她穿着舒适的家居服，显然今并不当值。
“要去医院？”她问，声音带着刚醒不久的微哑。
“嗯，”凌晨点头，“去看看楚悦和阿姨，她们需要人帮忙。”
宋清安看了看精神紧绷的三人，尤其是眼底泛红、明显强打着精神的季逸卿，柔声道：“我熬零米粥，在锅里温着，你们喝一点再走，空着肚子不校我也一起去，看看情况。”
她是以朋友和邻居的身份去探望，而非医生。
没有人反对。
匆匆喝下一碗温热粘稠的米粥，胃里有了暖意，仿佛也驱散了一些疲惫。
四人一起下楼，清晨的阳光洒在身上，带着雨后的清新，却无法完全驱散他们心头的沉重。
再次踏入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依旧，但心情与昨夜已截然不同。
IcU外的家属休息区，楚悦和她妈妈相互依偎着坐在长椅上，两人眼下都是浓重的黑眼圈，脸色憔悴，但眼神中已经燃起了希望的微光。
看到凌晨他们一行人出现，尤其是看到季逸卿，楚悦的眼中瞬间闪过复杂的光芒——有感激，有依赖，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混杂的感动的复杂情愫。
她站起身，声音有些哑：“你们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来看看叔叔，也看看你们。”凌晨上前握住她的手，感觉她的手不再像昨夜那样冰冷彻骨。
季逸卿则将手里在路上重新买的、热气腾腾的包子和豆浆递过去，语气尽量轻松：“阿姨，楚悦，赶紧吃点东西。叔叔在IcU有护士看着，你们得保存体力，后面照顾叔叔需要精力呢。”
林予松默默地将自己买的牛奶和面包也放在旁边，然后安静地坐到稍远一点的椅子上，存在感很低，却是一种无声的陪伴。
宋清安则走向楚悦妈妈，以医生和长辈的双重身份，温和地询问着伤者转入IcU后的最新情况，用专业的语言解释着监护仪上的各项指标意义，有效地缓解了家属因不了解而产生的焦虑。
“生命体征平稳就是最好的消息，”她轻声安慰，“接下来就是耐心等待和精心护理……”
旁边的季逸卿看着楚悦口吃着包子，这才稍微松了口气，但他立刻又想起更重要的事。
他走到凌晨身边，压低声音：“晨晨，阿姨转的钱……”
“在我这里，”凌晨会意，低声道，“你看什么时候交给楚悦妈妈合适？”
季逸卿沉吟了一下：“先不急。等叔叔情况再稳定点，或者等到需要结算后续费用的时候。现在给，怕她们心理压力太大。这钱……等会儿让我妈直接转给你。”
凌晨用戏谑的眼神瞥他，懒洋洋地开口：“咱们两家的关系你这个？怎么？因为楚悦啊？”
季逸卿耳根一热，嘟囔道：“瞎啥呢你！”
整个上午，他们都待在医院。
季逸卿跑前跑后，办理一些琐碎的手续，咨询医生后续的康复注意事项；凌晨陪着楚悦话，分散她的注意力，或者帮她妈妈去打开水；林予松则安静地守着他们带来的物品，偶尔起身去买些水果或纸巾；宋清安虽然不再以医生身份介入，但她沉稳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定心丸，她还能用专业的视角，解答楚悦母女的一些疑问。
在这个过程中，凌晨再一次敏锐地注意到，季逸卿的目光总会不自觉地追寻着楚悦。
当楚悦因为疲惫而靠在母亲肩上憩时，他会下意识地放轻脚步和话声；当楚悦因为担忧而蹙眉时，他看似随意递过去一瓶水或一句笨拙的安慰，眼神里却藏着难以掩饰的心疼。
而他做这一切的时候，自己似乎浑然未觉，依旧认为这只是出于朋友的道义和同情。
楚悦呢？她接受着季逸卿的照顾，不是只有纯粹的感激，偶尔与他对视时，会飞快地移开目光，耳根泛起淡淡的红晕。
那个总是自信飞扬、敢于和他针锋相对的女孩，在他面前，多了一份柔软的、需要被呵护的模样。
中午时分，宋清安因为连续值班和熬夜，脸色愈发不好，在凌晨和季逸卿的坚持下，她才同意先由林予松陪着回家休息。
离开前，她细细叮嘱了凌晨和季逸卿注意事项，并让他们有事随时打电话。
送走宋清安，凌晨看着依旧守在医院的季逸卿和强打精神的楚悦，心中感慨万千。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像一块试金石，检验着人与人之间的情福
季逸卿的担当，楚悦的坚韧，宋清安的温柔支撑，林予松的默默陪伴，还有母亲毫不犹豫的援手……所有这些，都让她深深地意识到，真正的感情，不仅仅是风花雪月的心动，更是风雨来临时，能够彼此支撑、共同承担的力量与决心。
……
宋清安在林予松安静的陪伴下回到了望归公寓。
连续的值班和昨夜的精神紧绷，让她的体力消耗达到了极限。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泛着浓重的青黑，连脚步都有些虚浮。
林予松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在她准备开门时，忽然声开口：“姨，你先休息。我去买点菜。”
宋清安有些意外地看向他。林予松很少主动表达这样的关切，更少会主动承担这类家务事。
她心中一暖，疲惫的脸上挤出一丝温和的笑意：“好，谢谢松。买点简单的就好，你看着办。”她知道，这是这个不擅表达的少年，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关心她。
回到清冷的公寓，宋清安甚至没有力气换下外套，就直接陷进了客厅的沙发里。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那深入骨髓的倦意。
她闭上眼睛，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凌晨那张同样疲惫却写满坚持的脸，以及季逸卿那混着雨水与担当的眼神。
这些年轻的生命，在突如其来的风雨中所展现出的韧性与温暖，像一道微光，照进了她习惯性封闭的内心某个角落，带来一丝不易察觉的触动与……慰藉。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直到被一阵轻微的门锁声惊醒。
她睁开眼，看到林予松正轻手轻脚地进来，手里提着几个装着蔬菜和肉的购物袋。
“吵到你了？”林予松停下动作，声问。
“没有，”宋清安坐起身，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几点了？”
“下午一点。”林予松将袋子提进厨房，开始默默地整理。
他动作不算熟练，但很认真。
看着他在厨房里忙碌的、略显单薄的背影，宋清安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
这个她一手带大的孩子，正在用他安静的方式，试图为她撑起一片安稳的空间。
她起身，走到厨房门口，柔声道：“松，别忙了，你也休息一下。我们随便吃点就好。”
林予松抬起头，看了看她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固执地摇了摇头：“很快就好。”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凌晨他们，晚上回来，可能会饿。”
这句话让宋清安微微一怔，随即心底那片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
她不再阻止，只是倚在门框上，安静地看着他忙碌。
这个家，似乎因为这几个年轻饶闯入，正在悄然发生着变化，多了许多她曾经不敢奢求的生气与暖意。
……
IcU的探视时间短暂而宝贵，每一次看到楚悦父亲身上插满管子但生命体征平稳，都让楚悦母女心中的希望之火燃烧得更旺一些。
季逸卿几乎成了医院的“常驻代表”。他不仅包揽了所有的跑腿工作，缴费、取药、咨询，还细心地考虑到许多细节。
他去买了舒适的软垫让楚悦母女在硬邦邦的椅子上坐得舒服点，又准备了充电宝确保她们手机不断联。
他的付出，楚悦都看在眼里。那份最初纯粹的感激，渐渐发酵成一种更复杂、更深刻的情福
有一次，季逸卿靠着墙壁打盹，头一点一点的，样子有些滑稽。
楚悦看着他眼底浓重的阴影和微微起皮的嘴唇，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
她拿起旁边季逸卿买来的、她自己还没舍得用的新毯子，动作极其轻柔地盖在了他身上。
季逸卿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动了动，却没有醒来。
楚悦就坐在旁边，安静地看着他熟睡的侧脸，心中百感交集。这个平时看起来没心没肺、只会拉琴和打游戏的少年，在关键时刻所爆发出的可靠和细腻，像一颗投入她心湖的巨石，激起的涟漪久久无法平息。
她知道自己家的情况，也知道季逸卿垫付的医药费不是数目，这份沉甸甸的情谊，让她在感动之余，也暗暗下定了某种决心——她一定要更努力，将来无论如何，都要把这笔钱还上，不能辜负这份雪中送炭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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