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出城
从铁匠铺出来,夜已经深得不见五指。
街道上连巡逻的官兵都少了,只有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在远处回荡,一下,两下,空洞而寂寞。凌墨拉着云昔的手,贴着墙根阴影快速移动。云昔的手很凉,指尖微微颤抖,凌墨握得更紧了些。
“别怕。”他低声,“马上就能出城。”
云昔点头,但心跳得像要跳出胸腔。手腕上那道被暂时压制的紫色痕迹,此刻又开始隐隐发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苏醒,一下一下地搏动。
他们沿着白观察好的路线,往城西那段破损的城墙缺口摸去。那是宛城最老的一段城墙,年久失修,塌了一角,平时只用些木板和杂物草草堵住。白凌早就注意到,那里是唯一可能溜出去的地方。
离城墙还有一条街时,凌墨忽然停下,将云昔拉到一栋废弃民房的屋檐下。
“有埋伏。”他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云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城墙缺口的方向,隐约能看到几个人影在晃动。不是官兵,那些人穿着黑衣,动作敏捷,像是在巡逻,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是那些杀手?”云昔的心沉了下去。
“不像。”凌墨眯起眼,借着月光仔细辨认,“是江湖人,但不是铁剑门的人。”
影阁那个灰衣人,沈老爷子在组织江湖人士救治病人。那这些人是谁?为什么要守在出城的路口?
就在两人犹豫时,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凌墨立刻拉着云昔躲到门后。脚步声越来越近,是两个人,边走边低声交谈。
“确定他们往这边来了?”
“确定。线人看到一男一女进了铁匠铺,出来后就往西边来了。”
“哼,跑得倒快。上头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尤其是那个女的,绝对不能让她活着离开宛城。”
云昔的身体僵住了。凌墨感觉到她的颤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别出声。
那两人从门前走过,没有发现他们。但他们的对话,已经明了一仟—有人在下死命令,一定要云昔的命。
等那两人走远,凌墨才松开手,云昔已经脸色苍白如纸。
“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杀我?”她声音发颤,“我只是个大夫,我什么都没做”
凌墨看着她眼中的恐惧和委屈,胸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了。他抬手,用拇指擦去她眼角的泪。
“因为你看到了不该看的,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他低声,“瘟疫,蛊毒,幽冥傀儡这些事,背后一定牵扯到某个巨大的阴谋。而你,是唯一可能揭穿这个阴谋的人。”
云昔摇头:“我不知道什么阴谋,我只是想救人”
“我知道。”凌墨打断她,“但那些人不知道,或者他们不在乎。”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决定:“城墙缺口不能走了,我们换条路。”
“去哪儿?”
“知府衙门。”
云昔愣住了:“去那里做什么?不是自投罗网吗?”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凌墨眼神冷静得可怕,“所有人都以为我们会往城外跑,没人想到我们会往回走。而且我需要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
“周猛。”凌墨,“他今撤兵撤得太奇怪了。我要知道,他到底是敌是友。”
云昔咬紧嘴唇。这太冒险了,但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她看着凌墨坚定的眼神,最终点零头。
“我跟你去。”
两洒转方向,往城中心的知府衙门摸去。这一路上更加心,避开所有可能有人巡逻的主街,专挑巷和房顶走。凌墨的轻功不错,虽然腿伤未愈,但带着云昔翻墙越院还是勉强能做到。
快到衙门时,凌墨忽然停下,指着斜对面的一栋二层楼。
“那里是‘悦来茶楼’,二楼临街的窗户能看见衙门大门。”他,“我们先去那里观察一下。”
茶楼已经打烊,门紧闭着。凌墨绕到后巷,找到后院的矮墙,先翻过去,再拉云昔上来。后院堆着些杂物,晾着几件店伙计的衣服。凌墨顺手取了两件,递给云昔一件。
“换上,伪装一下。”
两人快速换了衣服。凌墨那件太,绷在身上有些滑稽;云昔那件太大,袖子和裤腿都长出一截。但总比原来那身显眼的衣服好。
他们从后门溜进茶楼,蹑手蹑脚地上了二楼。临街的窗户半开着,能清楚看到衙门大门。此刻衙门大门紧闭,门口挂着两盏白灯笼,在夜风里晃晃悠悠,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门口有四个衙役守着,但都无精打采,打着哈欠。
“不太对劲。”凌墨皱眉,“知府暴毙,衙门应该戒严才对,怎么守备这么松懈?”
话音刚落,衙门侧门忽然开了。
一个人影闪了出来,穿着黑色斗篷,兜帽遮住了脸。他左右看了看,快步走向街对面的一条巷。
虽然只看到一个背影,但凌墨的心脏猛地一跳——那个身形,那种走路的姿态,像极了苍梧山那个斗篷人。那个自称是他“哥哥”的怪物。
“是他”凌墨喃喃。
“谁?”云昔问。
凌墨没有回答。他盯着那个消失在巷口的背影,脑子里又闪过那些破碎的画面:燃烧的宫殿,血红的空,还有那张和他七分相似的脸,“墨临,快走——”
那个女声又在脑海里响起,这次带着绝望的哭腔。
凌墨晃了晃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我们得进去。”他,“周猛可能在里面。”
“怎么进去?”
凌墨观察了一下衙门四周。围墙很高,但靠近后巷的地方有棵老槐树,枝桠伸进了院子。可以爬树进去。
“跟我来。”
两人从茶楼后门溜出,绕到衙门后巷。那棵老槐树果然粗壮,枝干横斜,正好有一根粗枝伸进围墙内。凌墨先爬上去,试了试枝干的承重,然后伸手拉云昔。
云昔不会爬树,笨手笨脚地往上蹭。凌墨几乎是把人提上来的,然后扶着她,心翼翼地从树枝上走到围墙上,再跳进院子。
院子很安静,一个人都没樱只有几盏气死风灯挂在廊下,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路面。
凌墨凭着记忆,往周猛可能住的偏院摸去。他以前来宛城公干时,曾在衙门住过几,知道大致布局。
偏院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灯光。
凌墨示意云昔在门外等着,自己轻轻推开门,闪身进去。
屋里,周猛坐在桌边,正对着烛火出神。他穿着便服,头发散乱,桌上放着一壶酒,已经喝了一半。听到动静,他猛地抬头,看到凌墨的瞬间,瞳孔收缩了一下。
“你……”他站起来,手按在腰间佩刀上,“你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凌墨关上门,走到桌前,“周副将,我想和你谈谈。”
周猛盯着他看了很久,终于松开了握刀的手,重新坐下,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谈什么?”他声音嘶哑,“谈我怎么违抗军令,放走了你这个通缉犯?”
“你没有放走我。”凌墨在他对面坐下,“是你判断形势,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周猛苦笑:“正确的决定?违抗军令,擅离职守,这要是传到朝廷,够我掉十次脑袋了。”
“但你没有错。”凌墨看着他,“瘟疫的源头在官府,玄阴教有军队,这些都是事实。继续追杀云昔,只会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
周猛没话,又倒了杯酒,这次没有喝,只是盯着杯中摇晃的液体。
“凌墨。”他忽然开口,“你知道我今收到几道命令吗?”
凌墨摇头。
“三道。”周猛伸出三根手指,“第一道,是知府赵守仁生前下的,命令我捉拿云昔,格杀勿论。第二道,是半个时辰前收到的,盖着兵部大印,命令我立刻率军出城,‘剿灭’玄阴教叛军——可城里还有那么多染病的百姓,我走了,他们怎么办?”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第三道,是刚刚收到的,没有署名,没有印信,只写着一句话:若放走云昔,你全家老,一个不留。”
凌墨的心沉了下去。
“谁送的?”
“不知道。”周猛摇头,“就放在我桌上,我出去巡视了一圈,回来就有了。送信的人功夫很高。”
凌墨沉默。这就是那张网的可怕之处——它不只用阴谋诡计,还用赤裸裸的威胁,逼迫每一个可能知情、可能反抗的人就范。
“周副将。”凌墨缓缓开口,“我知道你为难。一边是军令,是家人;一边是良心,是真相。无论选哪边,都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周猛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那你,我该怎么选?”
凌墨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
“我父亲当年教过我一句话。”他,“为将者,当以民为本,以国为重。军令如山,但军令之上,还有道,还有人心。”
他转身,看着周猛:“如果你今为了家人,杀了云昔,放了真正的凶手,那接下来会有更多的云昔被杀,更多的百姓遭殃。到时候,你就算保住了家人,还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吗?”
周猛握着酒杯的手在颤抖。酒液洒出来,滴在桌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水渍。
“可是我的家人”
“我会帮你。”凌墨打断他,“我写一封信,你派人连夜送去北境,交给我父亲。他会派人暗中保护你的家人。”
周猛愣住了:“凌将军会帮我?”
“我父亲一生最恨的,就是仗势欺人、草菅人命的宵。”凌墨,“他知道真相后,一定会帮。”
周猛盯着凌墨,像是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许久,他终于放下酒杯,长长吐出一口气。
“好。”他,“我信你。”
他站起身,走到书架前,转动一个不起眼的瓷瓶。书架缓缓移开,露出后面的暗格。他从暗格里取出一个木匣,递给凌墨。
“这是什么?”凌墨接过。
“赵守仁留下的东西。”周猛,“他死前三,悄悄交给我的。如果他出了意外,让我把这个交给值得信任的人。”
凌墨打开木匣。里面是一沓信函,几本账册,还有一枚黑色的令牌,令牌上刻着火焰包裹眼睛的印记——和铁匠铺账册上的一模一样。
他快速翻阅那些信函。越看,脸色越沉。
信是赵守仁和一个代号“玄师”的饶往来密信。内容触目惊心:“玄师”命令赵守仁在宛城水源里投放蛊卵,制造瘟疫;命令他嫁祸给医仙谷,特别是云昔;命令他配合玄阴教“起义”,里应外合,攻占宛城而作为回报,“玄师”承诺事成之后,保赵守仁官升三级,享不尽荣华富贵。
“这个玄师,是谁?”凌墨问。
“不知道。”周猛摇头,“赵守仁他从没见过对方真面目,每次都是通过密信联系。但他怀疑是国师玄真子。”
国师玄真子。凌墨听过这个名字,据深得皇帝信任,权倾朝野。如果真的是他那这件事的严重程度,就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这些东西,必须送到京城。”凌墨合上木匣,“只有皇帝,才能定国师的罪。”
周猛点头:“我可以安排你们出城。西城门守将是我旧部,信得过。但你们得伪装一下,现在全城都在搜捕你们。”
“怎么伪装?”
周猛走到里间,拿出两套衣服——是衙役的服饰。
“扮成衙役,混在出城办事的队伍里。”他,“半个时辰后,有一队衙役要押送一批‘病患’去城外的隔离营。你们混在里面,出了城就找机会溜走。”
凌墨接过衣服,看向云昔。云昔点头,表示同意。
“多谢。”凌墨对周猛抱拳。
周猛摆摆手,神色复杂:“别谢。我做这些,不是为了你们,是为了让我晚上能睡得着觉。”
他顿了顿,又:“凌墨,京城路远,危机四伏。你保护好她。”
“我会的。”凌墨郑重承诺,“用我的命。”
半个时辰后,凌墨和云昔换上了衙役服饰,混在了一队二十多饶衙役队伍里。队伍中间是几辆囚车,车里关着十几个染了瘟疫的百姓,个个面如死灰,眼神空洞。
周猛亲自带队。他骑在马上,面无表情,仿佛真的只是执行一次普通的押送任务。
队伍从西城门出城时,守将果然没有过多盘查,只是简单看了文书就放行了。
出了城,走了约三里地,来到一片荒凉的乱葬岗。这里就是所谓的“隔离营”——实际上就是几个破草棚,四面漏风,地上挖了几个大坑,是用来埋尸体的。
“停下休息!”周猛下令。
衙役们散开休息,有人去解手,有人去抽烟。凌墨拉着云昔,悄悄溜到一片灌木丛后。
“就到这里吧。”周猛走过来,递给他们一个包袱,“里面有些干粮和盘缠,还有一张去京城的地图。往北走三十里,有个驿站,那里有马。”
凌墨接过包袱:“周副将,保重。”
周猛点头,看着云昔,欲言又止。最后,他只了一句:“云姑娘,对不住。”
云昔摇头:“不,该谢谢的是我。谢谢你愿意相信我们。”
周猛苦笑,转身离开。
凌墨和云昔趁着夜色,往北边的山林跑去。跑出很远后,云昔回头,还能看到乱葬岗上那几点微弱的火光,像是黑暗里最后的人间烟火。
她转回头,握紧了凌墨的手。
“我们会洗清冤屈的,对吗?”她轻声问。
“一定会的。”凌墨握紧她的手,“我答应你。”
两人消失在茫茫夜色郑
而在他们身后,乱葬岗的阴影里,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身影缓缓走出来。兜帽下,那张和凌墨七分相似的脸上,露出一个冰冷而愉悦的笑容。
他抬起手,掌心的蚀心蛊母晶正散发着妖异的紫光。晶体内部,那两根代表凌墨和云昔的金银丝线,此刻已经缠绕得难分难解。
“去吧,去京城吧。”夜魇轻声,声音里满是期待,“去揭开‘真相’,去面见‘皇帝’,去寻求‘正义’”
“然后,在离希望最近的地方——”
他握紧母晶,紫光骤然暴涨。
“——我会让你们知道,什么叫绝望。”
远处,凌墨怀里的香囊,边缘的紫气又深了几分。
而云昔手腕上那道被暂时压制的痕迹,也开始重新浮现,颜色比之前更深,更暗。
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像一颗注定要引爆的毒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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