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是趁着月光来的,没带半点声响,只在窗棂上积了层细润的水痕。沈清辞是被镇魂泉边的蛙鸣弄醒的——不是往日零星的几声,是连串的“咕呱”,裹着湿软的泥香,从窗缝里钻进来,像在“雨停啦”。
推窗时,风里没了前日的籽香,倒满是新泥的腥甜,混着青藤叶的鲜气。青藤墙上的籽荚又褐了些,雨珠挂在荚壳的“呼吸缝”上,像缀了串水晶,风一吹就滚进泥土里,在根须旁洇出圈浅湿。地上的青石板早被洗得发亮,昨日苏烬撒红果膏的石台边,竟多了几瓣新落的银杏叶,叶面上还沾着泥点,像是雀儿踩过的痕迹。
“沈姐姐!雀儿的窝没漏雨!”苏烬的声音从藤下传来,他蹲在老银杏树下,手里举着片宽大的荷叶,正往枝桠间的鸟窝上盖。窝里的雀儿探出头,脑袋一点,啄了啄他的指尖,翅膀抖落的水珠溅在他手背上,凉得他咯咯笑,“你看它,还跟我撒娇呢!”
墨无殇站在泉边,手里拎着个竹筛,筛里摊着昨日剥好的籽仁——浅褐的籽粒沾着细润的水汽,在晨光里泛着淡亮。“《灵脉草木记》‘籽成遇雨,需晒三日,去尽水汽,否则埋进土会烂’,”他用指尖捻起颗籽仁,轻轻一捏,籽壳硬得硌手,“但雨润过的泥最松,正好把去年剩下的旧籽埋了——你母亲手札里是不是记着‘雨歇埋旧籽,新泥裹旧芯,来年藤更劲’?”
沈清辞赶紧翻出手札,果然在“花谢籽成”的下一页,母亲的字迹旁画了个泥坑,坑里埋着颗籽,旁边写着“旧籽是藤的魂,得沾新雨的气、新泥的暖,才好醒过来”。她抬头时,苏烬已经拎着铲子跑来了,铲子上还沾着湿泥:“我来挖坑!我挖的坑最圆,籽籽肯定喜欢!”
三人坐在藤下的泥地上,墨无殇先把旧籽倒在陶盘里,每颗籽都要捏一捏,挑出软壳的——“软的是没长实的,埋了也发不了芽”。苏烬蹲在旁边,学着他的样子捏籽,捏到颗硬实的就举起来:“墨叔叔你看!这颗能长新藤吗?”墨无殇笑着点头,把籽放进他手心:“等下你亲手埋,明年它就会顺着墙爬,开你喜欢的淡紫花。”
镇魂泉的水比往日更清,水底的鱼围着他们投下的银杏叶转,偶尔有鱼跃出水面,溅起的水花落在泥地上,洇出的坑。沈清辞挖泥时,指尖触到土里的细根——是青藤的须根,嫩白的,像在跟她打招呼。她把旧籽放进坑,再用新泥轻轻盖上,泥粒沾在指缝间,软得像棉花,鼻尖萦绕的泥香里,竟混着点去年籽仁糕的甜。
苏烬埋完最后颗籽,在泥坑边插了根竹片,竹片上系着根紫花绳——是昨日落在藤下的花萼编的。“这样明年就能找到啦!”他拍着手上的泥,雀儿忽然飞过来,落在竹片上,爪子挠了挠绳结,像在帮他固定。墨无殇把筛里的新籽倒进陶罐,罐口垫了层银杏叶:“新籽得晒足三日,等壳上的水汽全干了,就装在你母亲的青釉罐里,跟去年的籽作伴。”
午后的阳光渐渐暖起来,晒得泥地泛出浅白的印子。沈清辞坐在竹凳上翻手札,墨无殇在旁晒籽,竹筛里的籽仁被晒得发烫,偶尔有颗滚落在泥地上,苏烬就赶紧捡起来,吹掉上面的泥,放回筛里:“可不能丢了,这是明年的藤藤呀!”
傍晚时,筛里的籽仁已晒得干爽,抓在手里沙沙响。墨无殇把籽仁倒进青釉罐,罐盖盖紧时,发出“咔”的轻响,像在给今年的春画了个句号。苏烬趴在罐边,盯着罐里的籽:“等冬埋它们的时候,我还要挖坑!”
月光又爬上藤墙时,青藤的籽荚更褐了,有的已裂开道宽缝,露出里面的籽仁,像在跟罐里的同伴打招呼。沈清辞摸了摸埋旧籽的泥地,泥土还带着余温,风里的泥香混着籽香,温柔得像母亲的手。她知道,等冬日雪落时,这些新籽会被埋进土里,和去年的旧籽一样,盖着雪被睡一觉,等春再来时,新藤会顺着墙爬,新花会一串串开,而这雨润的泥、晒暖的籽、雀儿的守护,都会变成灵脉谷的新故事,一年又一年,不慌不忙地延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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