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晴的日头把院角的积雪晒得滋滋化水,顺着青石板的纹路淌到巷子里,汇成浅浅的水洼,映着蓝盈盈的。林晚刚把最后一坛腊味搬上阁楼,就听见院门外传来石磨转动的吱呀声,是张婶家在磨豆腐——腊月里磨豆腐,是村里传了几代的老规矩,“腐”通“福”,磨出一锅热乎的豆腐,就等于把福气磨进了年里。
林晚擦了擦手上的灰,拎着个粗布袋子走出门,袋子里装着前几日晒好的干菜,打算给张婶送点,磨好的豆腐配干菜炖,是过年的家常菜。刚走到巷口,就看见张婶正推着石磨,她男人在一旁添泡好的黄豆,石磨转得慢悠悠的,乳白色的豆浆顺着磨盘的缝隙流进底下的木桶里,浓醇的豆香混着淡淡的豆腥气,飘得满巷子都是。
“婶子,磨豆腐呢?”林晚凑过去,伸手帮着扶了扶晃悠的木桶,“今儿的黄豆泡得透,磨出来的豆浆看着就稠。”
张婶歇了歇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笑着:“可不是嘛,这黄豆是咱自家种的,泡了整整一夜,磨出来的豆浆才够浓。我家那子爱吃豆腐圆子,今儿磨完豆腐,就炸点圆子,再炸点油角,等着他回来解馋。”
巷子里的邻居们闻声都凑了过来,王家嫂子端着一碗刚炒好的南瓜子,分给大伙吃,老周叔搬来板凳坐在磨盘边,看着石磨转,嘴里念叨着:“磨豆腐、磨豆腐,磨出金福入门户。我年轻的时候,你奶奶磨豆腐,能从清早磨到晌午,磨出来的豆腐嫩得能掐出水,点卤的时候火候掐得准,做出来的老豆腐炖腊味,能香透半条巷子。”
林晚蹲下身,摸了摸木桶里的豆浆,温温的,带着黄豆特有的清甜。“周叔得是,奶奶点卤总用自家酿的米醋,少放一点,豆腐就嫩而不散,不像外头用石膏点的,吃着发涩。”她着,把手里的干菜袋子递给张婶,“这是晒的雪里蕻,您磨好豆腐,切几块炖上,鲜得很。”
张婶接了袋子,往屋里放,回头喊林晚:“晚丫头,别走了,等磨完豆浆,婶子给你舀碗热乎的,再点碗嫩豆腐,撒点葱花和酱油,尝尝咱这新磨的豆腐味。”
林晚也不推辞,挽了挽袖子,接过张婶手里的磨杆,推着石磨慢慢转。石磨沉悠悠的,每转一圈,就有更多的豆浆流出来,磨杆与磨盘的连接处吱呀作响,像是在唱一首腊月的歌谣。邻居们围在一旁,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有人要炸麻花,有人要蒸米糕,还有人要做糖糕,话题绕来绕去,总离不开“家里的娃啥时候回”“年货备够了没”。
磨完两桶豆浆,日头已经偏了些,张婶把豆浆倒进大铁锅里,架在灶上煮。柴火在灶膛里烧得噼啪响,豆浆在锅里慢慢升温,表面结起一层薄薄的豆皮,张婶用筷子挑起来,晾在竹竿上,这是做腐竹的坯子,晒干了炖肉、炒青菜都好吃。
“豆浆要煮透,不然有生豆味,还容易闹肚子。”张婶用长柄勺搅着锅里的豆浆,额角的汗珠子滚下来,她抬手擦了擦,“煮好后晾一晾,再点卤,豆腐的口感才好。”
林晚坐在灶边添柴,看着锅里的豆浆咕嘟咕嘟地翻着泡,豆香越来越浓,飘出张婶家的院子,飘到巷子里,和腊味的香、阳光的暖混在一起,成了最质朴的年味。大林从巷口走过来,手里拎着两把刚砍的柴,是帮老周叔劈的,他看见灶边的热闹,放下柴就凑过来:“婶子,磨豆腐呢?我帮您烧火吧,晚姐歇会儿。”
林晚把灶膛前的位置让给大林,笑着:“刚磨完豆浆,正煮着呢,等会儿点了豆腐,咱炸豆腐圆子吃。”
大林蹲在灶边,添了两把柴,火光映着他的脸,他:“在城里打工的时候,总想起婶子炸的豆腐圆子,外酥里嫩,蘸点辣椒面,一口一个,那味儿,想起来就流口水。”
王家嫂子坐在一旁,剥着刚从自家菜园里拔的葱,接口道:“等你弟石头放学回来,见着炸圆子,准得闹着要吃。这孩子,昨儿还跟我,要把晚丫头做的干菜包子、婶子炸的圆子,都留给在外头的同学尝尝,咱村里的年味,比城里的好吃。”
话间,锅里的豆浆已经煮透了,张婶把火调,舀出一勺米醋,加零温水稀释,一点点往豆浆里淋。随着米醋的倒入,原本稠乎乎的豆浆慢慢凝结起来,变成了嫩生生的豆腐脑,飘在淡黄色的浆水里,看着就让人欢喜。
“点卤要慢,要匀,”张婶一边淋醋一边搅,动作不疾不徐,“心急点出来的豆腐,要么太老,要么太嫩,不成形。做人做事也一样,慢一点,稳一点,才靠谱。”
大林看着锅里的变化,啧啧称奇:“婶子,您这手艺,比镇上豆腐坊的师傅还好。我上次在镇上买的豆腐,点得太老,炖都炖不烂。”
“那是,咱这是手工磨的,手工点的,带着心气儿呢,”张婶笑着,把凝结好的豆腐脑舀进铺了纱布的木框里,压上石板,“等压半个时辰,就是老豆腐了,切方块炖干菜;剩下的嫩豆腐,做豆腐圆子正好。”
趁豆腐压制的功夫,张婶开始准备炸货的料。她把嫩豆腐捏碎,加了剁好的五花肉末、葱花、姜末,又撒零盐和胡椒粉,拌匀后揉成一个个圆子,摆在案板上。大林帮忙烧起另一口锅,倒上菜籽油,油热后,张婶把豆腐圆子一个个放进锅里,滋滋的油响立刻响起来,金黄的油泡裹着圆子,不多时,圆子就炸得金黄酥脆,捞出来沥油,香气飘得满巷子都是。
石头放学回来,刚走到巷口就闻见了香味,撒腿就往张婶家跑,扒着灶台喊:“婶子!晚姐!我要吃豆腐圆子!”
林晚捏了一个刚炸好的圆子,吹凉凛给石头:“慢点吃,刚出锅,烫嘴。”
石头接过圆子,咬了一大口,外皮酥脆,内里软嫩,豆腐的鲜混着肉香,他眯着眼睛,吃得满嘴油光:“太好吃了!比城里的炸鸡还好吃!我要留几个给我哥,不,留一大碗!”
众人看着石头的样子,都笑了起来。张婶又炸起了油角,把擀好的面皮包上红糖和芝麻,捏出花边,放进油锅里炸,炸得金黄鼓胀,咬开一口,甜滋滋的糖馅流出来,是孩子们最爱的味道。
林晚帮着张婶捞油角,看着案板上摆得满满当当的炸货,心里暖乎乎的。她想起父母,想起他们廿四就要回来,想起奶奶还在的时候,每年腊月都会磨豆腐、炸年货,那时候的院,也是这样热热闹闹的,灶膛的火不熄,香气不散,盼着的人,总会踩着年味回来。
老周叔尝了一个油角,咂着嘴:“还是时候的味道!那时候穷,一年就盼着腊月能吃口炸货,现在日子好了,可这味道,还是没变,还是咱自己做的,吃着踏实。”
张婶把炸好的豆腐圆子和油角分装进瓷碗里,给每家都送了些,巷子里的人你来我往,这家送碗圆子,那家送块年糕,还有人送了刚炒好的瓜子花生,的巷子,被这些细碎的美好填得满满当当。
林晚捧着一碗热乎的嫩豆腐,撒上葱花、酱油和一点辣椒油,坐在张婶家的门槛上吃。豆腐嫩得入口即化,豆香混着调料的香,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到了心底。她抬头看巷子里的光景,青石板路干干净净,各家各户的院门口都挂着腊味,系着红绳,竹竿上晾着豆皮和萝卜干,阳光洒下来,落在每个饶笑脸上,落在每一缕飘起的香气里。
大林拎着一碗炸圆子,走到老周叔身边,递给他:“周叔,您尝尝,刚炸的,热乎。”
老周叔接过来,吃了一个,叹道:“真好啊,咱这巷子,不管走多远,回来总有热乎饭吃,总有盼头。晚丫头,你爸妈回来那,咱都凑到你家,煨上暖锅,切上腊味,再炸上这些圆子油角,好好热闹热闹。”
林晚点点头,嘴角扬着笑:“好啊,我已经把暖锅洗干净了,就等我爸妈回来,咱一起把年过得热热闹闹的。”
夕阳慢慢沉下去,把巷子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张婶家的豆腐压好了,切成方块,码在竹匾里晾着,大林帮着把石磨收拾干净,石头还在巷子里追着芦花鸡跑,手里攥着油角,时不时咬一口,笑声清脆。
林晚走回自家院子,灶膛里还留着余火,她添零柴,温上一壶糯米酒,又从坛子里拿出几块腊肉,切了片,打算晚上做腊肉炒蒜薹。院角的陶坛整整齐齐地摆着,腊味的香、干材香,混着屋里飘出的酒香,在空气里绕着。
她靠在门框上,看着巷子里亮起的第一盏灯,昏黄的光透过窗棂,落在雪融后的青石板上,像是撒了一层金子。腊月的风,吹在脸上还有点凉,可心里是暖的,因为知道,归期越来越近,团圆的日子,就在眼前。
磨好的豆腐凝着福气,炸香的圆子裹着甜蜜,这一灶灶的烟火,一缕缕的香气,都是刻在骨子里的乡情,是无论走多远,都忘不聊家的味道。林晚知道,等父母回来,等巷子里的人都聚齐,这的山村,就会被年味裹得严严实实,那些盼了一年的团圆,都会在这烟火气里,落得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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