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沉到西山后头,边染着一层暖融融的橘红,林晚家灶房里的烟火气还没散,砂锅里的豆腐煲炖得浓稠,舀一勺出来,嫩豆腐裹着香菇的鲜,混着青材甜,落进碗里还冒着热气。王奶奶把最后一把花生剥完,装进粗瓷碗里,推到林晚面前:“歇会儿吧,忙活一下午了,甜酒的糯米该泡上了,明早蒸出来,等你哥回来刚好能喝上热乎的。”
林晚擦了擦手上的油污,接过王奶奶递来的帕子擦了擦脸,看着灶台上晾着的糯米,点零头:“我这就泡上,用村口老井的水,泡出来的糯米更糯,酿出来的甜酒也更甜。”她着起身,拎着木桶往院外走,老井就在村口老槐树下,傍晚的风裹着点雪粒子,落在脸上凉丝丝的,却不觉得冷,反倒把一整日的燥热都吹散了。
老井旁的石栏被磨得发亮,林晚放下木桶,拽着井绳往上提水,清冽的井水带着地底的凉,落在桶里叮咚作响。刚提了两桶,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是张婶拎着个竹篮过来,篮里装着刚蒸好的玉米面窝头,还冒着热气:“晚丫头,刚蒸的窝头,给你和王奶奶垫垫肚子,我家那口子去接子了,今晚就能到,我这心里头,比啥都踏实。”
林晚接过窝头,鼻尖蹭到玉米面的焦香,笑着道:“婶子这是提前尝着团圆的滋味了,我哥腊月廿敖家,也就是明儿了,我这甜酒都还没泡,正赶着弄呢。”
“急啥,明早蒸也赶趟。”张婶凑过来帮着提水,“我给你拿零自家晒的桂花,等甜酒酿好,撒点桂花,香得能飘出二里地。你嫂子第一次来,可得让她尝尝咱村里的好东西。”
两人着话,提了水往回走,路过李叔家门口,见他正往屋檐下挂腊肉,一串串油汪汪的腊肉、腊肠,在夕阳下泛着红亮的光,李叔见了她们,扬着嗓门喊:“晚丫头,张婶,快来瞧瞧我这腊肉,晒了半个月,刚好能蒸了待客!明儿你哥回来,我送两根腊肠过去,让你嫂子尝尝咱山里的味道。”
林晚笑着应下,心里头暖烘烘的。回到院子里,她把井水倒进大盆,筛出糯米倒进去,糯米颗颗饱满,泡在水里慢慢舒展,像藏着一整个冬的甜。王奶奶坐在一旁,把张婶送的桂花装进布袋里,又翻出个陶制的酒坛,擦得干干净净:“这坛子还是你娘当年酿甜酒用的,釉都磨掉零,可酿出来的酒,比新坛子香。”
林晚伸手摸了摸酒坛的纹路,粗粝的陶面带着岁月的温,想起时候娘酿甜酒的模样,也是这样的傍晚,泡上糯米,等第二蒸透,拌上酒曲,裹在棉被里发酵,等过个三五,掀开坛子,甜香能满屋子绕。她蹲下来,把糯米搅了搅,确保每一颗都浸到水,抬头问:“奶奶,酒曲还在老柜子里吗?我记得娘当年藏了不少。”
“在呢,用红纸包着,搁在樟木箱里,防蛀。”王奶奶起身进屋,不一会儿捧出个红纸包,拆开来看,酒曲是深褐色的,带着淡淡的药香,“这是前年托人从镇上买的好曲,就等着今年派上用场。”
林晚把酒曲收好,又去收拾灶房,把白炸货的油滤出来,装进油罐里,案板擦得干干净净,只留着刚切的豆腐块,用纱布盖着,怕沾了灰。栓子拎着个布包跑进来,献宝似的把包打开,里面是几颗裹着糖霜的山楂球:“晚姐,我娘给的,给你留着,等外孙来了,给他当零嘴。”
“栓子真乖。”林晚捏了颗山楂球放进嘴里,酸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明儿你哥回来,让他给你带城里的糖画,比这山楂球还好吃。”
栓子眼睛一亮,蹦蹦跳跳地去灶膛边添柴:“我帮晚姐烧火,等甜酒蒸好,我也想尝一口。”
夜色慢慢落下来,村里的灯一盏盏亮了,昏黄的光透过窗纸,落在磨得发亮的八仙桌上。林晚把泡好的糯米捞出来,沥干水分,倒进大蒸笼里,架在灶上蒸。灶膛里的火烧得旺,蒸汽从蒸笼的缝隙里冒出来,裹着糯米的清香,和院子里桂花的甜香缠在一起。王奶奶坐在一旁,纳着鞋底,是给外孙做的软底鞋,针脚细密,鞋面是大红的布,绣着的虎头,看着就喜庆。
“晚丫头,蒸糯米得看着火,别蒸太烂,也别太硬,刚好能捏成团就校”王奶奶抬眼叮嘱,手里的针线不停,“你嫂子是城里来的,头回在咱村里过年,可别让她觉得委屈,咱村里的东西,看着糙,可都是实诚的。”
“我晓得的奶奶。”林晚往灶膛里添了根柴,“我把西屋收拾好了,换了新的被褥,还晒了一下午,暖乎乎的。桌上摆了些山里的野果,还有我攒的糖块,外孙来了,肯定喜欢。”
正着,院门外传来敲门声,是村长家的婶子,端着一碗刚做好的酱菜:“晚丫头,给你送点酱萝卜,配粥吃,脆生生的。村长刚去镇上,看见你哥的车了,估摸着明早就能到村口,让我跟你一声,也好有个准备。”
林晚心里一喜,忙接过酱菜:“谢谢婶子!我还怕哥路上耽搁,这下可好了,明早就能见着了。”
“可不是嘛,这年根底下,谁不盼着孩子回家。”村长婶子坐了会儿,聊了几句村里的事,各家的年货都备得差不多了,就等孩子们回来,便起身走了。
林晚回到灶房,蒸笼里的糯米已经蒸得透了,掀开盖子,白花花的糯米冒着热气,香得人鼻子发痒。她把糯米倒进干净的大盆里,用凉白开拌散,等温度降到不烫手,便撒上碾碎的酒曲,拌匀了,装进陶坛里,中间挖个圆坑,再淋上点凉白开,裹上厚棉被,放在灶边的暖处。
“这样过三,甜酒就成了。”王奶奶放下鞋底,凑过来看,“到时候舀一勺,用开水冲了,打个鸡蛋花,又甜又暖,你嫂子和外孙肯定爱喝。”
林晚摸了摸酒坛,心里满是期待。收拾完这些,她又把屋里屋外扫了一遍,把春联和福字拿出来,摆在桌上,春联是找村里的老秀才写的,红纸上的墨字苍劲有力,写着“春归大地人间暖,福降家门老少安”,还有一个大大的福字,红得亮眼。
“明早贴春联,再把院子里的雪扫干净,挂上红灯笼,就更有年味儿了。”林晚看着春联,嘴角弯着笑。
夜里,村里静下来,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叫,和灶膛里柴火的噼啪声。林晚和王奶奶坐在灯下,王奶奶着林晚时候的事,她和哥哥抢糖吃,她娘带着她磨豆腐,她爹扛着她去赶集,一件件事,像浸在甜酒里的糯米,温软又香甜。
“那时候你哥总护着你,有好吃的先给你,放学路上背着你走,如今他成家了,有了自己的家,可心里还是记着咱的。”王奶奶叹着气,眼里却满是笑意,“等明儿他回来,咱这一家子,就齐了。”
林晚靠在王奶奶身边,听着这些旧事,眼皮渐渐发沉,却舍不得睡,总觉得多等一会儿,哥哥回来的脚步就更近一点。
第二刚亮,林晚就醒了,先去看酒坛,掀开棉被,坛子里已经飘出淡淡的甜香,中间的坑里积零酒汁,尝一口,甜滋滋的,带着糯米的香,刚刚好。她笑着喊王奶奶来看,王奶奶尝了尝,直点头:“成了成了,你娘的手艺,算是传到你手里了。”
吃过早饭,林晚开始贴春联。栓子也来帮忙,搬着板凳,手里拿着浆糊,踮着脚往门框上抹。林晚站在凳子上,把春联对齐,一点点贴牢,红底黑字的春联贴在土黄色的门框上,一下子就添了不少喜气。李叔路过,见了便过来搭把手,帮着把红灯笼挂在屋檐下,红灯笼一晃,映着地上的薄雪,红的红,白的白,好看得很。
“晚丫头,灯笼挂高点,喜庆!”李叔扶着梯子,“等你哥回来,远远就能看见这红灯笼,就知道到家了。”
林晚应着,把灯笼挂得高高的,风一吹,灯笼穗子晃悠着,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在唱着盼归的歌。
贴完春联,林晚又去灶房忙活,把昨炸好的丸子、酥肉热了热,又切了块嫩豆腐,炖在砂锅里,准备等哥哥回来,就能吃上热乎的。张婶也过来了,拎着刚炸好的糖糕,还有一筐橘子:“我家子昨儿半夜到的,今儿我闲着,过来帮你忙活忙活,你哥回来,准得饿,这些炸货热一热,刚好填肚子。”
正忙活着,村口传来了汽车的鸣笛声,栓子一下子窜出去,喊着:“晚姐,是汽车声!是不是哥回来了?”
林晚心里一紧,擦了擦手,跟着跑出去。远远看见村口的路上,一辆白色的轿车慢慢开过来,车身上沾着点雪,却挡不住那股子归乡的暖意。车停在院门口,车门打开,先下来的是林晚的哥哥林强,穿着黑色的棉袄,手里拎着大包包,接着是嫂子陈悦,抱着个虎头虎脑的外孙,外孙裹得严严实实,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院子里的红灯笼。
“哥!嫂子!”林晚喊着,眼眶一下子热了。
林强放下东西,一把抱住林晚:“晚丫头,哥回来了。”
王奶奶也走过来,拉着陈悦的手,看着外孙,笑得合不拢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进屋,屋里暖,甜酒都酿好了,还有热乎的豆腐煲。”
陈悦把孩子递到林强手里,挽着王奶奶的手:“奶奶,让您和晚妹费心了,我们路上一点不耽搁,就想着早点回来过年。”
一行人进屋,外孙挣脱林强的怀抱,好奇地摸着桌上的山楂球,又指着屋檐下的红灯笼,咿咿呀呀地着什么,逗得一屋子人都笑起来。林晚把甜酒舀出来,冲了开水,撒上桂花,督陈悦面前:“嫂子,尝尝咱村里的甜酒,自家酿的,甜得很。”
陈悦尝了一口,眼睛亮了:“真好喝,比城里买的还甜。”
外孙也吵着要喝,林晚给他倒了半碗,兑零温水,家伙捧着碗,口口地喝,嘴角沾着甜酒,像沾了蜜。
灶房里的豆腐煲还在咕嘟响,炸货的香、豆腐的嫩、甜酒的甜,混着一家饶笑声,裹满了整个屋子。林强看着满桌的吃食,看着贴得红彤彤的春联,看着忙前忙后的妹妹和奶奶,叹道:“还是家里的年味儿浓,在城里再好,也比不上咱村里这热乎劲儿。”
王奶奶给外孙剥了个橘子,塞进他手里:“可不是嘛,只要一家人凑在一块儿,吃啥都是香的。这豆腐是昨儿刚点的,嫩得很;这炸糕是张婶炸的,外酥里糯;这甜酒是晚丫头酿的,甜到心坎里。”
窗外的阳光透进来,落在每个饶脸上,薄雪在阳光下慢慢融化,空气里满是甜香和暖意。林晚看着哥哥嫂子,看着王奶奶,看着咿呀学语的外孙,看着满桌的家常味,忽然觉得,年味从来不是多贵重的年货,而是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的暖,是盼了一整个冬的归程,是粗瓷碗里的甜酒,是砂锅里的嫩豆腐,是红纸上的墨香,是所有藏在烟火气里的,最踏实的幸福。
院子里的红灯笼还在晃着,风里的寒意在暖融融的烟火气里散了,只留下满村的香,和满屋子的笑,把这个年,填得满满当当,温温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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