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晨光刚漫过黛瓦屋脊,就被青竹岭的薄雾揉得柔柔软软。林晚蹲在院子西侧的酒窖门口,指尖抚过陶瓮粗粝的釉面,瓮口封着的桑皮纸浸了松脂,隐隐透出琥珀色的酒光,一缕清冽中带着米香的气息顺着纸缝钻出来,缠在鼻尖绕不散。
“晚丫头,别守着酒瓮了,陈叔他们该到村口了!”奶奶的声音从厨房飘出来,混着柴火噼啪的声响,“灶上的腊肉蒸好了,你去把晾着的笋干泡上,再切半斤腊猪舌,陈叔最爱吃这个下酒。”
林晚应了一声,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草屑。院子里的晒架上还挂着串串金黄的玉米和艳红的辣椒,风一吹,玉米须子簌簌作响,和酒瓮里隐隐传来的发酵声凑成了乡村独有的韵律。她走到井边,拎起水桶往陶盆里舀水,井水清冽,映着头顶掠过的瓦灰色鸽群,偶尔有几片枯黄的梧桐叶飘落,落在水面上打了个旋。
“姐,我去村口望风吧!”弟弟林墨背着书包跑出来,红领巾歪在肩上,“陈爷爷会带城里的朋友来,我要看看城里饶汽车长什么样!”
林晚笑着把他拉回来,替他理了理红领巾:“别跑远了,村口的路刚修完,有几段还在铺石子,心崴脚。再陈叔开的是越野车,嗓门大得很,等听见发动机声再去接也不迟。”她拿起墙角的竹篮,“你帮我把屋檐下的腊肉取两块下来,要挂在最北边的那块,风干得最透。”
林墨欢呼着跑去摘腊肉,竹篮撞在廊柱上发出轻响。奶奶从厨房探出头来,花白的头发用蓝布帕子包着,手里还拿着锅铲:“让墨墨别瞎折腾,腊肉要顺着纹理切,不然嚼不动。”她着往灶膛里添了块松柴,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她满脸通红,“你爹当年跟陈叔一起酿的这缸酒,埋在地下三年了,今总算能开封,也算是了了他俩的心愿。”
林晚心里一动。父亲走了五年,陈叔是他生前最好的朋友,当年两人一起在村里的老酒厂当学徒,后来陈叔去了城里做食品生意,父亲却守着老酒厂的手艺留了下来。三年前陈叔回来扫墓,和父亲约定等这缸米酒酿熟,一定要来好好喝一场,没想到约定未满,父亲就因意外离世了。这次陈叔特意从城里赶来,一是赴当年的酒约,二是想看看能不能把村里的传统酿酒工艺推广出去。
她走到厨房门口,看着奶奶忙碌的身影。灶台上摆着好几样菜:蒸得油光锃亮的腊肉切片码在白瓷盘里,肥的部分晶莹剔透,瘦的部分透着暗红;砂锅里炖着土鸡汤,汤面上浮着一层金黄的油花,香菇和笋干的香气从锅盖缝里钻出来,勾得人直咽口水;还有一盘刚拌好的萝卜干,切得细细的,拌上香油和蒜末,脆生生的透着清香。这些菜都是乡村里最寻常的味道,却藏着最实在的暖意。
“奶奶,陈叔他带了个做文化推广的朋友来,会不会觉得咱们的菜太简单了?”林晚轻声问。
奶奶往鸡汤里撒了把枸杞,头也不抬地:“简单才见真味。城里山珍海味吃多了,未必有咱们这土灶做的菜香。你爹常,酿酒和做菜一样,诚心最重要,材料实在,手艺地道,自然能让人吃得舒心。”她拿起一块刚蒸好的红薯,剥了皮递给林晚,“你尝尝,今年的红薯甜得很,等会儿给陈叔他们当点心。”
林晚咬了一口红薯,甜糯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带着阳光的味道。正着,院门外传来了汽车的轰鸣声,紧接着是林墨兴奋的叫喊:“姐!陈爷爷来了!还有一辆好大好大的车!”
林晚和奶奶赶紧迎出去。只见一辆深绿色的越野车停在院门口,车门打开,下来一个头发微白的中年男人,穿着深色外套,脸上带着风尘,正是陈叔。他身后跟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背着相机,穿着休闲装,好奇地打量着院子里的晒架和酒瓮。
“陈叔!”林晚笑着迎上去。
陈叔看到她,眼眶一下子红了:“晚丫头,好久不见,都长这么高了。”他目光扫过院子,落在酒窖门口的陶瓮上,声音有些哽咽,“这缸酒,总算等到开封的日子了。”
奶奶走过来,握住陈叔的手:“老陈,一路辛苦了。快进屋坐,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她又看向那个年轻人,“这位就是你的李同志吧?快进来,别在外面冻着。”
李赶紧问好:“奶奶好,林晚姐好。我叫李明远,是做乡村文化传播的,早就听青竹岭的米酒和美食有名,这次特意跟着陈叔来见识见识。”他举起相机,“刚才在村口就觉得这里风景好,能不能让我拍几张照片?”
“当然可以!”林晚笑着,“随便拍,咱们村里的风景,拍出来都好看。”
进屋坐下,奶奶给两裙了热茶,茶水里飘着几朵自家晒的菊花,清香四溢。陈叔喝了口茶,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父亲的照片上,沉默了片刻:“老林这一辈子,就守着老酒厂的手艺,可惜了。”
“他是放不下村里的老伙计,也放不下这酿酒的手艺。”奶奶叹了口气,“不过现在好了,晚丫头跟着我学了不少,这缸酒就是她照着老林留下的方子酿的,味道跟当年差不了多少。”
陈叔点点头,看向林晚:“晚丫头,辛苦你了。当年我和你爹约定,等这缸酒熟了,就一起琢磨着把村里的酿酒工艺推广出去,让更多人知道青竹岭的米酒。现在我在城里做食品生意,也认识不少做文化传播和旅游的朋友,这次带明远来,就是想看看能不能合作,把咱们的米酒和乡村美食结合起来,搞个乡村体验游,让城里人来这里亲手酿酒、做菜,感受咱们的传统文化。”
李明远赶紧接过话头:“林晚姐,我做过不少乡村文化推广的案例,青竹岭的自然环境好,还有这么好的传统手艺,完全有潜力打造成特色乡村旅游点。比如咱们的酿酒工艺,可以做成体验项目,让游客从泡米、发酵到蒸馏都亲手参与;还有这些乡村美食,也可以搞个美食节,让游客品尝地道的农家菜,学习制作方法。这样既能推广传统文化,又能带动村里的经济,一举两得。”
林晚听得眼睛亮了起来。这些年村里的年轻人大多外出打工,留下的都是老人和孩子,很多传统手艺都快失传了。如果能通过旅游推广让这些手艺活起来,不仅能让更多人了解青竹岭,还能让村里的人增收,让年轻人愿意回来,这正是父亲生前希望看到的。
“陈叔,李大哥,这主意太好了!”林晚激动地,“村里的老人们都会酿酒、做咸菜,还有编竹篮、做陶艺的手艺,要是能推广出去,肯定能吸引不少游客。”
“我也是这么想的。”陈叔笑着,“不过这事儿得慢慢来,先把基础做好。比如酒窖要整理一下,体验流程要规范,还有村里的住宿和道路,也得改善一下。我这次来,就是想和村里的干部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争取点政策支持,再筹集点资金,把这些事情落实下来。”
正着,院子里传来了林墨的叫喊:“姐,酒瓮可以开封了吗?我闻到香味了!”
陈叔站起身,笑着:“走,咱们去开酒!我可是盼这一盼了三年了。”
一行人来到酒窖门口,林晚拿起锤子,轻轻敲开瓮口的桑皮纸。瞬间,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比刚才闻到的更醇厚、更绵长,带着米香和窖藏的陈味,让人闻着就醉了。陈叔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就是这个味道!和当年我跟老林一起酿的酒一模一样。”
林晚拿起酒提子,从瓮里舀出一勺米酒,酒液清澈透亮,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她倒进旁边的粗瓷碗里,递给陈叔:“陈叔,你先尝尝。”
陈叔接过碗,喝了一口,米酒的清甜在舌尖化开,带着一丝温热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回味悠长。他眼眶又红了:“老林,我来看你了,咱们的酒熟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把这手艺传下去,让青竹岭的米酒香飘得更远。”
李明远也尝了一口,忍不住赞叹:“太好喝了!比城里卖的米酒醇厚多了,没有添加剂,纯自然发酵,这才是真正的好酒。”他赶紧拿起相机,拍下酒液从酒提子里滴落的瞬间,又对着酒瓮和林晚的动作拍了起来,“这些素材太珍贵了,回去我就做个推广方案,先在网上预热一下。”
中午的饭菜摆上了桌,满满一桌子都是地道的农家菜。除了之前准备的腊肉、土鸡汤和萝卜干,还有清炒时蔬、腌鸭蛋、炸溪鱼干,最后端上来的是一大盆米酒,装在陶盆里,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陈叔和李明远吃得赞不绝口。腊肉肥而不腻,瘦而不柴,带着松烟的香气;土鸡汤鲜醇浓郁,香菇和笋干吸饱了汤汁,软糯入味;炸溪鱼干外酥里嫩,撒上椒盐,越嚼越香。配上清甜的米酒,几个人吃得不亦乐乎。
“奶奶,您这手艺也太好了!”李明远一边吃一边,“这土鸡汤比我在城里喝的任何鸡汤都鲜,还有这腊肉,口感绝了。要是游客能吃到这么地道的菜,肯定会再来的。”
奶奶笑着:“都是些家常做法,食材都是自家种的、养的,没有什么特别的。你们喜欢吃,就多吃点。”她给陈叔夹了块腊猪舌,“你当年最爱吃这个,今可得多吃点。”
陈叔点点头,夹起腊猪舌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还是这个味道,多少年了都没变。当年我和老林在酒厂当学徒,冬冷,就偷偷煮点腊肉,就着米酒喝,日子虽然苦,却过得很开心。”他看向林晚,“晚丫头,你要好好把这些手艺传下去,不仅是酿酒,还有做菜,这些都是咱们青竹岭的宝贝。”
“我会的,陈叔。”林晚认真地,“我已经跟村里的几个年轻人了,他们也愿意回来学习这些手艺,以后一起把乡村旅游做起来。”
饭后,陈叔去村里找干部商量合作的事情,李明远则跟着林晚在村里四处拍照。他们走过铺满石板的巷,路过爬满藤蔓的土墙,看到老人们在院子里编竹篮、晒太阳,孩子们在田埂上追逐嬉戏。李明远不停地按着快门,嘴里念叨着:“太美了,太有生活气息了。这些画面比任何宣传语都有服力。”
林晚带着他来到村后的老酒厂,酒厂的木门有些斑驳,墙角爬满了青苔,里面还保留着当年的酿酒设备:巨大的蒸甑、陶制的发酵缸、木质的酒槽,都是父亲和陈叔当年用过的。阳光透过屋顶的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香和岁月的味道。
“这些设备都还能用吗?”李明远抚摸着蒸甑上的木纹,问道。
“能用上一部分,有些零件需要修一修。”林晚,“我爹当年把所有的酿酒方子都写在一个本子上,我已经找出来了,里面详细记录了各种米酒、果酒的酿造方法,还有酿酒的节气和讲究。”
李明远眼睛一亮:“太好了!这些都是珍贵的文化遗产。我们可以把老酒厂修缮一下,保留原来的风貌,作为酿酒体验区,让游客在这里亲手酿酒,感受传统工艺的魅力。”他拿起相机,对着酿酒设备拍了起来,“我还要把那个方子拍下来,做成宣传册,让游客了解咱们酿酒工艺的传常”
傍晚时分,陈叔回来了,脸上带着笑容:“村里的干部很支持咱们的想法,已经答应帮忙申请政策支持,还会组织村民一起修缮道路和住宿设施。接下来,咱们就可以开始制定详细的方案了。”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青竹岭的田野上,金色的麦浪随风起伏,远处的山峦被染成了橘红色。林晚站在院子里,看着陈叔和李明远在灯下讨论方案,奶奶在旁边缝补衣物,林墨在写作业,酒瓮里的酒香随着晚风飘散,弥漫在整个村庄。
她忽然觉得,父亲并没有离开,他的气息就藏在这酒香里,藏在这饭材香气里,藏在这乡村的烟火气里。而她,还有陈叔、李明远,以及村里的所有人,都在沿着父亲的足迹,守护着这份珍贵的传统文化,等待着风起之时,让青竹岭的酒香和情暖,传遍更远的地方。
夜色渐浓,星星爬上了黛蓝色的空,院子里的灯笼亮了起来,暖黄的光映着每个人脸上的笑容。米酒还在陶盆里冒着热气,菜香依旧萦绕不散,柴门之内,是温暖的相聚,柴门之外,是即将到来的希望。这风,已然吹起;这客,已然归来;而青竹岭的故事,才刚刚翻开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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