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身再次扑向大门，用尽全身力气拉拽。椅子倒了，门开了。
门外不是楼道。
是河岸。
歪脖子柳树在夜风中摇曳。河上有一座石桥。
我站在门槛上，一只脚在屋内，一只脚即将踏出。门外是1953年7月15日的夜晚。
我收回脚，猛地关上门。
门外传来水浪轻拍岸边的声音。
“你逃不掉的。”卫生间的头颅。
我看向客厅窗户。窗外不再是城市的夜景，而是那条河的对岸视角。我看见自己的房子孤零零立在河这边，所有窗户都亮着灯。
我被困在了爷爷年轻时的夜晚。
“帮我捡起来。”头颅，“这是唯一的办法。”
“捡起来会怎样？”我终于开口了。
“你会知道一切真相。”头颅。
“我爷爷的朋友们，他们捡了吗？”
“他们想伤害我。”头颅，“所以他们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什么东西？”
“你自己来看。”头颅的声音里有一种诡异的诱惑，“走近一点。看一眼。然后你就可以离开，我保证。”
我知道她在撒谎。鬼魂的保证毫无价值。但我有什么选择？门外的世界已经被替换，窗户也打不开。我被困在这个时空错乱的地方。
我慢慢走向卫生间。
我的手碰到了门把手。
“打开。”头颅。
我转动把手，推开门。
卫生间里没有血腥场面，没有漂浮的头颅。一切整洁如常：洗手台干爽，马桶盖合着，淋浴间玻璃门透亮。
只有一面镜子。
镜子里的不是我。
是一个女人。年轻，苍白，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她站在镜子里，背后是我熟悉的卫生间。
她脖子上有一圈淡淡的红痕。
“我在镜子这边。”她，“你在镜子那边。我们终于面对面了。”
“我一直在等你爷爷。”她，“等了他七十年。但他害怕面对真相，所以他编造了故事，把我成恶鬼，把他自己的恐惧和愧疚投射到我身上。”
“什么真相？”我问。
“我不是在洗头时淹死的。”她，“我是被推下河的。被一个我信任的人。”
镜中的她抬起手，触摸脖子上的红痕。
“你爷爷看到了那一幕。他当时就在对岸，躲在柳树后面。他看到了那个人把我推下去，看到了我在水里挣扎。但他没有出来，没有呼救，没有做任何事情。他只是看着，然后逃走了。”
我摇头：“不可能。日记里......”
“日记是他晚年写的，是他重构的记忆。”她打断我，“人类总会美化自己的懦弱。他把目击谋杀改编成灵异遭遇，这样他就不必承认自己见死不救。”
“那你为什么缠着他？为什么不找凶手？”
“因为凶手第二就病死了。”她，“而你的爷爷，他是唯一的目击者，是唯一能为我作证的人。但他保持沉默，让我成了无名无姓的河漂尸，让我的死成了意外。”
她的眼睛里流下了血泪。
“我需要一个名字。”她，“一个墓碑上的名字。一个被人记住的身份。你爷爷知道我的名字，但他从未告诉任何人。他把我的簪子藏起来，把我的名字从记忆中抹去。这样他就可以假装那晚什么都没发生。”
“现在他死了，带着我的名字死了。”她向前一步，脸几乎要贴上镜面，“但你还活着。你流着他的血。你可以为我作证。”
“我怎么为你作证？事情已经过去七十年了！”
“出我的名字。”她，“在镜子前出我的名字，我的尸骨就能被找到，我就能有墓碑，就能安息。”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你知道。”她的声音突然变了，“看看镜子。”
我看向镜子。镜中的影像开始变化。女饶脸模糊了，变成一团旋转的灰雾。雾中浮现出字迹，是我爷爷的笔迹，写在日记本页边的那行字：
“她问了我的名字。我回答了。我：我叫陈建国。然后她：那么我叫林婉。”
字迹闪烁，消失。灰雾重新凝聚成女饶脸。
“林婉？”我喃喃道。
“是的。”她，“现在，完整地出来。‘我知道你的名字，你叫林婉’。”
我张开嘴，那句话就在舌尖。出一个名字就能结束这一切？简单得可疑。
但还有什么选择？门外的异象，镜中的鬼魂，无路可逃的绝境。
“我知道你的名字。”我，“你叫......”
一阵刺耳的声音突然响起。
是手机铃声。我的手机，在客厅沙发上响着。
镜子里的女人猛地转头，看向声音的方向。她的脖子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然后，她的头掉了下来。
就是突然地从脖子上脱落，向下坠去。
镜子裂成无数碎片，每一片碎片里都有一个林婉，有的在哭泣，有的在微笑，有的在坠落。
我转身冲向客厅。手机还在响，屏幕上显示着一个未知号码。我抓起手机，接通。
“不要出名字！”是一个年轻男饶声音，“那是契约！一旦你承认她的名字，就等于承认她的存在，她就能取代你！”
“你是谁？”这声音有点耳熟。
“我是陈建国！”对方喊道，“我是你爷爷！日记是假的，那是我编来骗她的！但我没骗过去，她现在来找你了！听着，林婉不是受害者，她是......”
电话断了。
我站在原地，手机里传来忙音。卫生间的方向传来水声，比之前更大，像是浴缸的水龙头被开到最大。
一个清晰地声音从卫生间飘了出来。
“你爷爷总是这样。临阵脱逃，谎，欺骗。但现在他死了，他的把戏没用了。”
“出我的名字，或者永远留在这里。”声音，“选择吧。”
我看向大门。门外还是河岸景象，但河水在上涨，已经漫到门槛边了。水面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浮动。
“林婉。”我喊叫了出来。
“你的名字是林婉。但你不是受害者。我爷爷在电话里，你是......”
“是什么？”它迫切地问，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急牵
我深吸一口气，出那个让我毛骨悚然的猜想：“推你下河的人，是你自己安排的。你和我爷爷之间有某种约定，但他背叛了你。所以你缠着他，不是要名字，是要他履行承诺。”
长久的沉默。
然后，卫生间爆发出尖锐的笑声。
“聪明。”笑声渐渐平息，“真不愧是陈建国的孙子。但你还是错了一点。”
“哪一点？”
她微笑着：“我和你的爷爷，我们是一对恋人。但我们不能公开，因为我有丈夫，他是当地有势力的人。我们计划私奔，但需要制造我的死亡。所以他看着我‘被推下河’，然后为我作证，让我以鬼魂的传存在，等风头过了，我们就能在一起。”
她抚摸着自己的脖子。
“但计划出了意外。推我下河的人，那个我们雇来演戏的人，他临时加价，我没有答应。我们争执时，他失手真的杀了我。你爷爷看到了全过程，但他太害怕了，逃走了。他既没有揭发凶手，也没有完成我们的计划。他让我成了真正的孤魂野鬼。”
“现在你知道了全部真相。但你仍然没有回答最初的问题：你愿意帮我吗？”
“怎么帮？”
“出我的名字，并加上一句话：‘你可以安息了’。”
“那样会怎样？”
“那样我就能真正死去，而不是困在这无尽的等待郑”她的语气变得哀伤，“七十年了，我累了。”
听起来合理。完整的故事，合理的请求。但我爷爷最后的那通跨越时间长河的电话警告还在耳边回响。
我看向手机，屏幕已经黑了。我按下电源键，没有反应。
“时间不多了。”林婉，“子时三刻要到了。那是一中阴气最重的时刻。如果在那之前你没有决定，这间屋子就会永远成为两个世界的夹缝，而你，会永远困在这里。”
“如果我答应，你真的会安息吗？不再来骚然我。”
“是。”她。
我闭上眼睛。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碎片，所有的声音在我脑中旋转。爷爷的日记，陈先生的警告，吴先生的研究，林婉的讲述，爷爷的电话......
然后我明白了。
“我答应。”我。
“吧。”她轻声，像是如释重负。
“我知道你的名字。”我，“你叫林婉。你可以……”
我停顿了一下。
“......离开这面镜子。”
镜子里的笑容僵住了。
“什么？”
“你可以离开镜子。”我重复，“但不是安息。是离开镜子，真正来到这个世界。因为我终于明白了：你从来不是被困在河里的鬼魂。你是被困在爷爷记忆里的执念。而这间屋子，这些幻象，都是他记忆的投影。他死后，记忆开始消散，所以你才迫切地需要一个新载体。”
镜子表面出现了涟漪。
“日记是假的，电话也是幻象的一部分。你制造了爷爷的警告，是为了让我更相信你的故事。你需要的不是‘你可以安息’，而是‘承认你的存在’。一旦我出完整的句子，你的执念就会转移到我身上，我就会成为下一个陈建国，用余生承载你的记忆，你的故事，你的存在。”
“但我不接受。”我，“我不承认你的名字，我不承认你的故事，我不承认你的存在。你只是我爷爷记忆中的一个片段，随着他的死亡，你应该消失。”
我走向卫生间，伸手触摸镜面。
“安息吧，爷爷关于林婉的记忆。”
镜子碎了。
真正的碎裂，发出巨大的声响。玻璃碎片溅落一地，每一片都迅速变黑，化为灰烬。
大门外的河岸景象褪去，变回熟悉的楼道。
窗户外的对岸也消失了，变回城市夜景。
我跌坐在地上，浑身被冷汗浸透。
子时三刻已过。
一切恢复了正常。
我花了整整一夜清理玻璃碎片。亮时，我打开手机，发现有几十个未接来电，都是朋友和同事，问我昨为什么失联。我随便编了个理由。
爷爷的日记本还在书架上，我取下来翻开。所有页面都变成了白纸，连1953年7月15日那页也空白了。只有最后一页的内侧，有一行新出现的字迹，是我自己的笔迹：
“镜子碎了，但倒影还在。”
我合上日记本，走到卫生间。新镜子还没安装，墙上只有一个空框。我看向空框，里面应该映出对面的瓷砖墙。
但我看到了一闪而过的长发，和一截苍白的脖颈。
我闭上眼睛，再睁开。空框里只有瓷砖。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没有完全消失。它只是等待，等待我有一在镜中瞥见自己时，会怀疑那真的是我自己，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正在学习成为我。
我离开卫生间，决定今就去买一面新的镜子。
一面尽可能的镜子。
（故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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