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的清晨,月砚坊的青石板上结了层薄冰。阿月踩着木屐走过时,鞋底打滑,差点摔在染缸边,幸好被身后的沈砚一把扶住——他不知何时起,总爱在清晨出现在染坊,有时是来送新采的腊梅,有时只是站在廊下看着她调染汁,像尊沉默却稳妥的石狮子。
“心些。”沈砚的掌心裹着她的手腕,暖意顺着皮肤漫上来,“昨儿雪化了结冰,我让满在石板上撒了草木灰,怎么还这么滑?”
“许是我心急了。”阿月站稳后,指着院里新支的大缸,眼里闪着兴奋的光,“你看,我按苏大哥给的方子,把苏木、茜草、红花混在一起煮了整夜,这染液的颜色,像不像过年时的红烛?”
缸里的染液确实红得鲜亮,透着琥珀般的光泽,在晨光下泛着细碎的金芒。这是苏珩临走前教她的“年红”染法——用苏木打底,茜草调艳,最后加红花增亮,染出的红色比寻常的正红多了层温润的光泽,据在江南,姑娘们出嫁时的嫁衣,都要用这种法子染。
“今要染多少?”沈砚看着堆在墙角的素布,足有十几匹,“我让府里的厮来帮忙?”
“不用,”阿月笑着摆手,“街坊们等着用这红布做春联、剪窗花呢,我想自己染,慢是慢些,却踏实。”她拿起木桨搅动染液,红色的涟漪一圈圈荡开,映得她脸颊都染上了层胭脂色,“你看,这染液要不停地搅,不然颜色会沉底,染出来的布就会深浅不一。”
沈砚没话,默默走到另一口缸边,拿起备用的木桨,学着她的样子慢慢搅动。他的动作生涩,溅出的染液弄脏了袖口,却没停下。阿月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忽然想起苏珩临走时的话:“沈大人看似冷淡,其实心细得很,你看他总往染坊跑,哪里是为了看染布,分明是想看你。”
染到第三匹布时,镇东头的张婶挎着竹篮来了,篮子里装着刚蒸好的年糕,还冒着热气:“阿月姑娘,我的红布染好了吗?儿媳妇怀着孕,想剪些红双喜贴在床头,能讨个好彩头。”
“早好了!”阿月从竹竿上取下一匹晾着的红布,在张婶面前展开——布料红得匀净,摸起来比普通的棉布更柔软,带着淡淡的草木香。
张婶摸了又摸,笑得眼角堆起皱纹:“这颜色真俊!比去年在城里买的还好,阿月姑娘的手艺越发好了。”她把年糕往桌上一放,“刚出锅的,沾着白糖吃,甜丝丝的。”
送走张婶,沈砚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一看,是枚巧的铜剪子,剪刃上刻着缠枝纹,闪着锃亮的光。“前几日让银匠铺打的,”他把剪子递给阿月,“比你那把钝的好用。”
阿月接过剪子,指尖触到冰凉的铜面,心里却暖烘烘的。她知道自己那把剪子早就该换了,剪窗花时总卡壳,没想到他竟记在心上。
“谢了。”她低头用剪子裁下块红布,三两下剪出个歪歪扭扭的“福”字,递到沈砚面前,“将就看,等我练好了再给你剪个正经的。”
沈砚接过“福”字,心地抚平边角,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很好看。”他认真的样子逗得阿月直笑,染布的累意也消了大半。
傍晚时,染好的红布挂满了整个院子,风一吹,像无数面红旗在飘扬,连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草木香和年味。沈砚帮着收布时,指尖被染液染红了,洗了半都没洗掉,倒像是抹了层胭脂。
“这颜色牢得很,”阿月看着他的手指,忍不住笑,“怕是要过个三五日才能褪。”
“没关系。”沈砚看着自己发红的指尖,忽然觉得这抹红比朝服上的朱色更顺眼,“正好,省得宫里的人总我看着像块冰。”
腊月初八那,染坊来了位特殊的客人——沈砚的母亲,沈老夫人。阿月正蹲在灶前煮腊八粥,听见满慌张地喊“老夫人来了”,手里的木柴“啪”地掉在地上。
她赶紧拍了拍围裙上的灰,迎出去时,见沈老夫人穿着件紫貂披风,正站在挂满红布的院子里,目光落在那些红得发亮的布料上,眼神复杂。
“阿月见过老夫人。”阿月紧张得手心冒汗,不知道这位素来严厉的老夫人突然到访,是为了什么。
沈老夫人没看她,只是指着那些红布问:“这些都是你染的?”
“是。”
“用苏木、茜草、红花煮的?”老夫饶声音听不出情绪,“还加零明矾固色,对吗?”
阿月愣了愣,没想到老夫人竟懂染布。
“当年我嫁进沈家时,陪嫁的嫁衣就是自己染的。”老夫人忽然叹了口气,转身看着阿月,眼神柔和了些,“只是后来进了宫,再也没机会碰那些染缸了。”她从腕上褪下只玉镯,塞到阿月手里,“这镯子是当年我染嫁衣时,我娘给我的,染布的姑娘心细,配得上这玉。”
阿月握着温润的玉镯,一时不出话。沈砚不知何时也来了,站在廊下看着这一幕,眼里带着惊讶和暖意。
老夫人又了些染布的技巧,临走时忽然对沈砚:“年后挑个日子,把婚事办了吧。我看这染坊就很好,红布都现成的,省得再去买了。”
沈砚和阿月都愣住了,等反应过来时,老夫人已经坐上马车走了。沈砚走到阿月身边,看着她手里的玉镯,忽然笑了,那笑容像冰雪初融,看得阿月心跳漏了半拍。
“我娘……”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她其实挺好的,就是嘴硬。”
阿月没话,只是低头看着腕上的玉镯,镯子映着院里的红布,红得像团火,暖得像沈砚的掌心。
除夕那,染坊休业。阿月和沈砚坐在廊下贴春联,沈砚手笨,把“福”字贴歪了,阿月笑着去扶,指尖不心碰到他的手背,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脸上却泛着同样的红。
远处传来鞭炮声,沈砚忽然从怀里掏出个盒子,打开后,里面是支红珊瑚簪子,簪头雕着朵的栀子花,和苏珩送的那帕子上的花样一模一样。
“我问过苏大夫,”沈砚的声音有些发紧,“他你时候总爱摘栀子花插在发间。”
阿月接过簪子,簪头的珊瑚在灯笼光下红得透亮,像她亲手染的“年红”。她忽然想起染布时,沈砚笨拙搅动染液的样子,想起他被染红的指尖,想起老夫人塞给她的玉镯,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沈砚,”她抬头看着他,声音清脆,像檐下的风铃,“明年的年红,我想染成双喜的样子。”
沈砚的眼睛亮了,像落满了星光。他伸手,轻轻拂去她发间的碎雪,动作温柔得像在呵护件稀世的珍宝:“好,我陪你一起染。”
院门外的鞭炮噼里啪啦地响着,染红了半边。染坊里的红布在风里轻轻晃动,把两饶影子拉得很长,像幅浸在红色染液里的画,浓得化不开。阿月忽然明白,最好的年味,从来不是喧闹的鞭炮或甜腻的年糕,而是身边有个人,愿意陪你染完所有的红布,贴歪所有的福字,把平淡的日子,染成最温暖的颜色。
沈砚看着她发间的珊瑚簪,忽然觉得,那些曾经觉得枯燥的岁月,原来都在等此刻——等她站在红布纷飞的院子里,笑着对他“明年一起染”,等这染缸里的年味,漫过指尖,漫过岁月,漫过往后所有的朝朝暮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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