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晨露凝在月砚坊的青石板上,泛着冷光。阿月踩着木屐穿过回廊时,鞋底碾过碎石的声响惊起檐下几只麻雀,扑棱棱的翅膀带落几片枯叶,正好落在晾着的“暮山紫”布料上,像点了几颗深褐的痣。
“阿月师傅,前院来了位客人,是从江南来的,指明要见您。”学徒满抱着刚收的布料,鼻尖冻得通红,“看着像是位大夫,药箱就放在门槛边,还带着股浓浓的药味呢。”
阿月擦了擦手上的染汁——刚调的“秋香黄”还没干透,指尖沾着些细碎的姜黄粉末。她走到前院,果然见竹椅上坐着个穿藏青长衫的男子,鬓角沾着些风霜,面前的矮几上摆着个沉甸甸的红木药箱,箱角磨损得发亮,显然被带了很久。
“可是月砚坊的阿月师傅?”男子起身时动作微滞,左手下意识地按了按腰侧,声音温和却带着些沙哑,“在下苏珩,从苏州来。”
阿月注意到他右手食指上有道浅浅的疤痕,像被什么利器划过,而药箱侧面,竟贴着块褪色的蓝布,上面绣着半朵栀子花——那针法她认得,是江南特有的“缠枝绣”,和母亲留下的那块帕子上的绣样如出一辙。
“苏大夫找我,是要染布料吗?”阿月示意满倒茶,目光落在药箱上,“我这月砚坊虽以染布为主,但若有特殊需求,比如药染的料子,也能试试。”
苏珩笑了笑,眼角的细纹里盛着些暖意:“正是为药染而来。家母卧病多年,贴身的寝衣需用艾草、薄荷等药材煮染,既透气又能安神,只是江南的染坊都嫌工序麻烦,听闻月砚坊的阿月师傅手艺独到,便冒昧赶来。”他打开药箱,取出用油纸包好的药材,“这是晒干的艾草、薄荷、合欢皮,还有些薰衣草,按家母的方子,需分三次煮染,第一次用艾草打底,第二次加薄荷,最后用合欢皮收色。”
阿月指尖捻起一点艾草,干燥的叶片带着清苦的香气,混着薄荷的凉意在空气里漫开。她忽然想起时候,母亲总在梅雨季节煮艾草水,把她的衣衫放进去煮,能祛湿气,那时染出的布料带着淡淡的黄绿,穿在身上像裹着整个春的暖阳。
“这法子我熟。”阿月点头应下,“只是药染耗时久,需得三。苏大夫若不急,可在坊里暂住,后院还有间空房。”
苏珩眼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道谢:“多谢阿月师傅。实不相瞒,我本打算在镇上找家客栈,只是家母的药还需按时煎熬,若能在坊里借个灶台,更是感激不尽。”
后院的空房久没人住,满正拿着抹布擦桌子,沈砚不知何时站在廊下,手里捧着本翻旧的《本草纲目》,见阿月过来,扬了扬下巴:“新来的客人?”
“苏州来的苏大夫,要做药染寝衣。”阿月指了指苏珩放在墙角的药箱,“他母亲病着,得煎药,我让他住后院了。”
沈砚的目光在药箱上停留片刻,指尖在书页上轻轻敲击:“苏珩……这名字有点耳熟。”他翻到书里夹着的一页,上面记着几味药材的产地,“去年太医院的老友提过,苏州有位苏大夫,擅用草药配伍,尤其擅长将药材融入织物,是能安神定惊。”
正着,苏珩提着药箱过来,看见沈砚时微微一怔,随即拱手:“沈大人?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您。”
沈砚合上书:“苏大夫认识我?”
“去年在太医院交流时见过一面,”苏珩笑道,“您当时在问安神的草药染方,是给……一位姑娘做寝衣。”
阿月的脸“腾”地红了,转身就往染坊走,耳后却烧得厉害。沈砚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弯了弯,对苏珩道:“她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位染坊师傅。”
药染的工序比寻常染色繁琐得多。第一,阿月按苏珩给的方子,将艾草与清水按比例混合,在大铁锅里慢慢熬煮,咕嘟咕嘟的声响里,黄绿色的汁液渐渐浓稠,像把整个夏的阳光都熬了进去。她把素白的棉布放进去,用长杆反复搅动,确保每一寸布料都浸染上药汁,捞出来时,蒸汽裹着艾草的香气扑了满脸,呛得她打了个喷嚏。
“药染最忌火候太急。”苏珩不知何时站在灶台边,手里拿着个巧的铜炉,正用银匙搅着里面的药汁,“艾草性温,煮过头会发苦,染出的布料也会偏暗。”他往染锅里加了片陈皮,“加点这个,既能中和苦味,又能让颜色更柔和。”
阿月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忽然问:“苏大夫也懂染布?”
“家母年轻时在染坊做过,”苏珩的动作顿了顿,目光落在跳动的炉火上,“她总,药染是‘三分染技,七分药性’,布料是载体,药材的性子才是根。就像这艾草,看着普通,却能把湿气从骨头缝里逼出来,比任何名贵药材都实在。”
第二煮薄荷时,苏珩在一旁煎药,药香混着薄荷的清凉漫了满院。阿月把染到一半的布料捞出来,黄绿色的布面上已经透出淡淡的青白,像晨雾漫过草地。沈砚搬了把椅子坐在廊下,看阿月用木槌反复捶打布料——这是药染的关键步骤,能让药汁更深地渗进纤维里。木槌起落间,布料上的水珠子溅在青石板上,晕开一个个深色的圆点,很快又被阳光晒干,只留下浅浅的痕迹。
“沈大人似乎对染布很感兴趣?”苏珩往药炉里添了块炭,“您上次问的安神方,我配好了。”他递过一张药方,上面写着薰衣草、合欢皮、茯苓,“按这个比例煮染,比单用艾草更适合心绪不宁的人。”
沈砚接过药方,目光却落在阿月身上。她正弯腰拧干布料,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脸上,手里的木槌却挥得极稳,每一下都落在布料的同一位置。阳光穿过染坊的窗棂,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幅被精心晕染过的画。
第三用合欢皮收色时,出零岔子。阿月算错了火候,锅里的药汁熬得太稠,布料捞出来时竟带着些焦褐色的斑点。她急得直跺脚,苏珩却拿起布料仔细看了看:“别急,这斑点像极了合欢花的纹路,反倒是种巧思。”他取来几瓣晒干的合欢花,碾碎后和着清水调成糊状,往斑点处轻轻一抹,“这样一来,倒像是故意绣上去的花纹了。”
阿月凑近一看,果然,焦褐的斑点被合欢花粉晕染后,竟真的像一朵朵的合欢花,藏在黄绿的底色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是失误。
傍晚时分,寝衣终于染好晾在廊下。夕阳的金辉落在布料上,黄绿中透着淡淡的青白,药香混着阳光的味道,让人心里莫名安定。苏珩收起布料时,忽然从药箱里取出个布包递给阿月:“家母,若遇见肯用心做药染的人,就把这个送她。”
布包里是块绣着整朵栀子花的帕子,针脚细密,正是母亲当年的手艺。阿月捏着帕子,指尖微微发颤,抬头时却见苏珩眼里含着笑:“家母,二十年前,她在江南的染坊里,教过一个总爱偷学药染的姑娘,那姑娘总把染坏的布料藏在栀子花丛里……”
阿月猛地抬头,撞进苏珩温和的目光里,那些模糊的童年记忆忽然清晰起来——梅雨季节的染坊,母亲的竹制染棒,还有躲在花丛里偷偷看她染布的男孩,手里总拿着本卷边的药书。
“哥……”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苏珩笑着点头,从药箱底层取出个褪色的香囊,里面装着几片干枯的栀子花瓣:“你当年,要染出栀子花的颜色,却总把黄色染成绿色,还哭着再也不学了。”
染坊的风忽然变得很轻,吹得晾着的寝衣轻轻晃动,药香漫了满院。沈砚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廊下的青石板上,只留下他刚才坐着的椅子,旁边放着那本《本草纲目》,书页翻开着,正好是记载合欢皮的那一页,上面用红笔轻轻圈了一句:“合欢,安五脏,和心志,令人欢乐无忧。”
满举着刚煎好的药过来,看见这场景,识趣地转身就走。阿月看着苏珩,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你还有个哥哥,跟着你爹学医去了,他手里有块绣着栀子花的帕子……”
原来有些牵挂,就像这药染的布料,哪怕经过漫长的岁月,那些藏在纤维里的香气与温度,也绝不会消散。晚风拂过晾衣绳,寝衣上的合欢花纹在暮色里轻轻摇曳,像无数个被心收藏的日子,终于在此刻,绽放出最温柔的模样。
沈砚站在染坊外的巷口,听着里面传来的低低交谈声,手里捏着苏珩给的那张安神方,忽然觉得,这深秋的晚风,似乎也带着点淡淡的药香,和他记忆里,母亲煮艾草水时的味道,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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