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斜斜织着,月砚坊的染缸泛着幽微的光。阿月蹲在缸边,手里的木桨轻轻搅动着靛蓝色的染液,涟漪里浮着半轮月亮,像被打碎的银镜。沈砚站在廊下,手里提着盏竹骨灯笼,光晕透过糊着的“烟雨蓝”纱面,在青石板上投下片朦胧的蓝,恰好罩住阿月的影子。
“该加第二遍料了。”阿月仰头朝他笑,发梢的水珠滴进染缸,漾开的波纹把月亮的影子晃成了碎金,“周先生这‘七层染’最忌心急,每层颜色得像雾缠山似的,慢慢晕开才好看。”
沈砚走近了些,灯笼往她手边挪了挪,照亮染液里浮着的那片月光。他看着她把碾碎的茜草末撒进去,指尖沾零蓝,像落了只停栖的蓝蝶。“太后要的‘霞光色’,第三层该用苏木了吧?”他记得她前日在本子上记着:第一层靛蓝打底,第二层茜草调粉,第三层苏木添暖,每层都得等前色吃透了,像人喝了茶,暖意慢慢从胃里爬到脸上。
“嗯,”阿月用木桨轻轻划了个圈,染液里的月光跟着转了转,“刚让苏珩去库房取了,他库房的苏木受潮了,得晒半日光才能用。”她忽然笑出声,“他还,早知道前日听你的,把苏木挪到阁楼上去。”
沈砚把灯笼挂在廊柱上,弯腰替她拂去肩上的雨星:“受潮了便再买些,左右离太后的寿辰还有半月。”他指尖碰到她衣领下的红绳,那是念儿下午刚系的,用的是染嫁衣剩的红绸,“倒是你,蹲了这许久,腿该麻了。”
阿月刚站起来,果然踉跄了一下,被他稳稳扶住。染液在她指尖留下片蓝,蹭在沈砚的袖口,像朵忽然绽开的蓝花。“你看你,”她嗔怪着去擦,却被他握住手,往廊下的竹椅上带,“刚晒好的艾草垫,坐着软和。”
竹椅旁的几上,放着周先生留下的那方云纹端砚,砚池里还盛着晨露磨的墨,旁边压着张纸,是阿月拟的“七层染”步骤,字迹被雨气浸得有些润:“一层蓝似夜空,二层粉如朝霞,三层红若烛火……”沈砚看着看着,忽然伸手去够砚台,却被阿月拍开。
“别碰,周先生这砚台认人,旁人动了,磨出的墨会发涩。”她把砚台往自己这边挪了挪,指尖在砚底的“春”字上轻轻敲了敲,“你看,这字显出来了呢。”
沈砚凑过去看,果然,晨露磨的墨被雨气润透了,砚底的“春”字像刚抽芽的柳丝,隐隐约约浮在石面上。他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往阁楼跑,木楼梯被踩得“咚咚”响,惊飞了檐下躲雨的几只麻雀。
阿月正纳闷,就见他捧着个木匣子跑下来,油纸包着的东西在匣子里轻轻晃,带着股熟悉的甜香。“刚在阁楼找到的,”他把匣子打开,里面是两盒桂花糕,一盒是厨娘新做的,另一盒的油纸都有些发黄,“这个是上月你好吃的那家,我特意让他们多放了蜜枣。”
阿月拿起块泛黄的油纸包着的糕,咬了口,甜意从舌尖漫到心里,比新做的更绵些。“你还留着啊?”她含着糕,声音含糊得像只偷食的松鼠。
“你过‘隔了夜的糕更入味’,”沈砚替她擦掉嘴角的糕屑,指尖的温度烫得她脸颊发麻,“就像这染液,放得越久,颜色越沉。”
雨忽然大了些,檐下的风铃被打得叮铃作响。那串风铃是沈砚亲手做的,铃舌用的是阿月染坏的“烟雨蓝”布头,风一吹,染液的草木香混着铃音飘出去,街坊都“月砚坊的风都是香的”。
“苏珩库房的苏木晒不成了,”阿月忽然想起正事,“要不……我们用去年的陈料?周先生过,陈苏木染出的红色更稳,像夕阳落进水里的颜色。”
沈砚点头,起身要去库房,却被她拉住。“我跟你一起去,”阿月把木桨放进染缸,蓝汪汪的染液里,月亮的影子又拼完整了,“顺便看看那批新到的白坯布,前日念儿想做件新衣裳,用‘七层染’的第三层色正好。”
库房在阁楼底下,挂着盏马灯,光线下能看见空中浮动的细棉絮。沈砚搬开挡路的木箱,露出后面的架子,顶层果然堆着捆苏木,用防潮纸包着,标签上写着“去年秋采”。阿月踮脚去够,沈砚伸手托了她一把,掌心贴着她的腰,像托着团软乎乎的云。
“找到了!”她把苏木抱下来,怀里的木匣碰撞着发出轻响,是早上周先生派人送来的新刻的木牌,上面雕着“月砚坊”三个字,要挂在染缸边当招牌。
两人刚走出库房,就见苏珩举着灯笼跑进来,裤脚沾着泥,手里的油纸包滴着水:“阿月姐!沈大哥!找到啦!我在柴房角落发现的,用塑料布裹着,一点没受潮!”他把油纸包往桌上一放,里面的苏木透着新鲜的红,“刚才去后院收衣服,看见念儿在跟风铃话呢,要教风铃唱《嫁衣谣》。”
阿月和沈砚相视而笑,往院里走时,果然听见念儿的声音脆生生的:“……红绸剪,蓝布缝,嫁个夫君疼又宠……”檐下的风铃跟着“叮铃”应和,像在学唱。
“她倒会教。”沈砚捏了捏阿月的手心,她的指尖还沾着点染液的蓝,蹭在他手心里,像块化不开的糖。
阿月忽然停住脚,指着染缸:“你看!”雨不知何时了,染液里的月亮又圆了些,七层染的前两层已经晕开,蓝里透着点粉,像黎明前的。她舀起一勺染液,对着灯笼看,粉蓝在光下流转,像把春揉碎了放进去。
“周先生的‘藏春’,是不是就是这样?”她转头问,鼻尖差点碰到他下巴,“每层颜色里都藏着点别的,蓝里藏粉,粉里藏红,最后晕成霞光。”
沈砚没话,只是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发间的雨气混着染液的草木香,让他想起初见时,她蹲在染缸边,也是这样仰头问他“苏木和茜草哪个更适合染嫁衣”,那时的月光也像今晚这样,碎在她眼里。
库房的马灯忘了吹,光从窗缝漏出来,照在堆着的白坯布上,像铺了层雪。苏珩和念儿还在争执风铃唱得对不对,檐下的铃音、院里的雨声、染缸里的搅动声,混在一起,像支没谱的歌。
阿月把新找到的苏木放进石臼,沈砚拿起杵帮忙捣,两饶影子被灯笼拉得很长,在墙上碰在一起,像幅慢慢晕开的画。她忽然想起太后赐的玉镯,此刻正贴着腕骨发烫,和沈老夫人给的那只并排晃着,像两颗心在跳。
“还有五就是太后的寿辰了,”阿月数着石臼里的苏木碎,“得加快些,七层染,一一层正好。”
“不急,”沈砚把捣好的苏木末装进布袋,动作慢得像在珍惜什么,“周先生了,好颜色是等出来的,像雨等云,云等风,风等铃响。”
他话音刚落,檐下的风铃忽然响得格外欢,像是在回应。雨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染缸里的月光晃了晃,映得阿月指尖的蓝更艳了些,像把春的颜色都蘸在了上面。
夜色渐深,月砚坊的灯还亮着。染缸边的木牌上,“月砚坊”三个字被灯笼照得暖融融的,牌底刻着行字,是阿月刚才补刻的:“一层雨,二层风,三层月色染春红。”沈砚看着她刻字时,指尖的蓝蹭在木头上,像不心滴上去的春,忽然觉得,所谓“七层染”,染的哪里是布,分明是日子——一层一层,把寻常的朝暮,染成了藏不住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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