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澳雪,下得比往年稠。月砚坊的木门被冻得发紧,沈砚推了三次才推开,冷风裹着雪沫子灌进来,扑在廊下晾着的布料上,簌簌落了层白。阿月正蹲在灶台前翻找去年的旧棉絮,听见门响,回头时鼻尖沾着点灰,像只刚从灶膛里探出头的松鼠。
“找着了吗?”沈砚跺掉靴底的雪,把手里的油纸包往桌上一放,里面是刚从镇上估衣铺淘来的旧绸缎,“王裁缝这几匹‘佛赤’和‘月白’做袄面正好,比新布软和。”
阿月直起身,拍了拍沾着棉絮的围裙,眼睛亮得像落了雪的星:“在柜角呢,去年没舍得用的新疆棉,絮棉袄最暖。”她指着墙角堆着的旧布捆,“你看这些‘蟹壳青’的边角料,拼起来做件袄给石头,他总上学冻得缩脖子。”
沈砚解开油纸包,佛赤色的绸缎在雪光里泛着温润的光,像陈年的石榴酒。他忽然笑了:“还记得刚成亲那年,你用染坏的‘茄皮紫’给我拼了件坎肩,街坊都像戏台上的生。”
“那不是没掌握好染液的浓度嘛。”阿月脸颊发烫,转身去翻针线笸箩,里面的顶针还沾着去年的浆糊,“不过那坎肩倒是耐穿,你穿了三个冬都没起球。”
正着,院门外传来“呼哧呼哧”的喘气声,石头顶着满头雪冲进来,手里攥着半串冻红的山楂:“阿月姐姐,俺娘让俺送些山楂来,泡在染缸里能固色。”他把山楂往石桌上一放,眼睛立刻黏在那匹佛赤绸缎上,“哇,这颜色像俺娘腌的糖蒜!”
阿月被逗笑了,抽了块干净的布给孩子擦脸:“这是做年袄的料子,等做好了,给你娘也捎件坎肩。”她拿起剪刀,沿着绸缎的纹路裁出个袄的前襟,“你看这针脚,得顺着布纹走,不然穿两次就起皱。”
沈砚蹲在旁边劈柴,斧头起落间,木柴裂开的纹路像极了染液在布上晕开的样子。他忽然停下:“去年剩的‘松花黄’还有吗?给石头做个袄里子,衬得脸色亮。”
“在西厢房的樟木箱里,”阿月低头缝着扣眼,线轴在指间转得飞快,“你去取时当心些,箱子角的铜锁有点锈,别刮了手。”
沈砚去了没一会儿,抱着个樟木箱回来,箱子上的铜锁果然锈得厉害,他袖子擦了擦锁孔,忽然从怀里摸出串钥匙:“前几日去镇上配的,顺便给你那只装绣线的匣子也配了把。”
阿月抬头时,正好看见他弯腰开锁,脖颈处的棉衣领口沾着片雪,像朵没来得及化的梅花。樟木箱打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樟脑和草木的香气漫出来,里面整整齐齐叠着各色布料,最上面的“松花黄”泛着柔和的光,像初春刚抽条的柳芽。
“够做两件里子了。”沈砚把布料取出来,忽然发现箱底压着本蓝布封皮的册子,封面上用朱砂画着朵简单的栀子花——是阿月的笔迹。他抽出来翻开,里面密密麻麻记着染布的方子:“腊月染‘佛赤’,需加三钱苏木、半两明矾,水温要似手温;正月调‘月白’,得用雪水浸布三日,晒时要避开正午的日头……”
“别乱翻!”阿月抢过册子,脸颊红得像佛赤绸缎,“都是些没成样的笔记。”
沈砚却看得认真,指着其中一页笑道:“这‘烟雨灰’的方子后面画的螃蟹,是骂我那踩翻了染缸吧?”
那页纸上果然画着只歪歪扭扭的螃蟹,钳子正夹着块布料,旁边写着“某笨蛋”三个字。阿月嗔怪地拍了他一下,手里的针线却歪了,在袄面上戳出个洞。
“我来补。”沈砚拿过针线,指尖虽大,穿针时却很稳,他把线在舌尖抿湿,轻轻穿过针孔,然后贴着洞的边缘,用细密的针脚补了朵的雪花,“这样就看不出来了。”
石头趴在桌边看呆了,忽然指着窗外:“下雪了!下大了!”
果然,刚才还飘着的雪沫子,此刻变成了鹅毛大雪,簌簌地往布料上落。沈砚赶紧起身去收廊下的料子,阿月抱着针线笸箩跟出来,两人手忙脚乱地把“蟹壳青”“松花黄”往屋里抱,雪落在阿月的发间,转眼就化成了水,沈砚伸手替她拂去,指尖碰到她的耳垂,像触到块温玉。
“别冻着。”他低声,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绕在她颈间,围巾上还带着他的体温,混着淡淡的墨香。
阿月把围巾紧了紧,忽然想起什么,拉着沈砚往厨房跑:“差点忘了!腌的腊八蒜该捞出来了!”
厨房的缸里,蒜瓣果然已经染成了翡翠色,透着股酸香。阿月捞出几瓣,用线串起来挂在灶边,“等晾干了,缝在袄角当香料,驱虫还吉利。”
沈砚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忽然从怀里掏出支新做的木簪,簪头雕着朵的梅花,是用院里那棵老梅树的枯枝刻的。他轻轻把簪子插在她的发髻上:“赶在年关前做好的,配你的新袄。”
阿月摸了摸簪头,梅花的纹路磨得很光滑,显然刻了很久。她转身时,灶台上的火光映着她的脸,佛赤绸缎的袄面搭在臂弯里,像团跳动的火焰。
雪越下越大,院门外的脚印很快被填满,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轻轻晃,光影在布料上流动,像淌着一河碎金。石头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嘴角还沾着点山楂的红。阿月把他抱到里屋的炕上,盖上自己刚缝好的“松花黄”被,然后回到厨房,看见沈砚正往灶膛里添柴,火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和那些挂着的布料影子交叠在一起,像幅温厚的画。
“剩下的料子,给院里的老槐树也做件‘衣裳’吧。”阿月靠在门框上,看着窗外的雪,“用那些拼不成袄的边角料,缝个大布套,再挂些山楂串,鸟儿冬有得吃,树也能暖和点。”
沈砚往灶里添了根粗柴,火星“噼啪”炸开:“好啊,再把去年没吃完的米撒在布套里,不定开春能引来燕子。”他顿了顿,看着她鬓角的梅花簪,“等年三十那,咱们就穿着新袄,在槐树下挂灯笼,石头要放窜猴呢。”
阿月笑着点头,手里的针线穿过布面,把佛赤的袄面和松花黄的里子缝在一起,线脚像串细密的星子。雪还在下,染坊里的草木香、厨房里的蒜香、还有沈砚身上的墨香,混在一处,酿成了年关的暖。那些旧布料在她手里渐渐有了形状,那些碎线头被心地收进布包,等着开春时给雏鸟做窝。
沈砚忽然想起什么,从樟木箱里翻出块“霁蓝”的料子,裁成方巾的样子,用朱砂在角上画了个的“安”字。“给你擦手用,”他把方巾递过去,指尖有点抖,“染坊的水凉,别总用冻红的手攥剪刀。”
阿月接过方巾,触到上面未干的朱砂,像触到团的火。她低头继续缝袄,针脚穿过绸缎时,忽然觉得,所谓年关,不过是有人陪着你,把旧料子缝成新衣裳,把冷风雪挡在门外,把细碎的暖,一针一线,织进日子深处。
雪落在院角的染缸里,悄无声息,却把缸里的月影,晕成了片温柔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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