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化空间,血池翻涌,怨雾低垂。
谢霖川站在那座由无数同源遗骸拱卫的诡异祭坛之下,周身暗红与霜白交织的长发无风自动,皮肤上那些青黑色的古老图腾在幽绿魂火的映照下,散发着不祥而强大的气息。他手中陌刀“折风”斜指地面,刀尖尚有一缕暗紫色的污血缓缓滴落,融入脚下暗红色的坚硬岩石。
在他周围,横七竖柏散落着十几具奇形怪状、正在缓缓化作黑烟消散的“东西”。它们有的形似扭曲的人影,有的如同多足多眼的怪虫,有的干脆就是一团不断变幻形状的阴影。这些都是在他试图深入探查祭坛核心符文时,从祭坛深处、九幽魂火之中,甚至是从那些枯骨遗骸之下,突然冒出的“守护者”或者“清理者”。它们没有灵智,只有纯粹的恶意与攻击本能,实力强弱不等,最强的甚至接近十一境门槛,最弱的也堪比九境修士。
显然,这座祭坛或者这整个炼化空间,并不欢迎他这个试图“反客为主”的不速之客。任何深入核心的尝试,都会触发这种自动的防御机制。
谢霖川面无表情地甩了甩刀身上的污秽。这些“东西”虽然麻烦,但对他如今暴涨的力量而言,并不构成致命威胁。真正的难点在于,它们似乎源源不绝,而且击杀之后除了让空气更加污浊、怨念更加浓厚外,对祭坛本身似乎并无实质影响。他尝试过趁机攻击祭坛符文,但这些符文极其坚韧,且似乎与整个空间连成一体,以他目前的力量,仓促间难以撼动。
“只是些消耗品和预警机制……”他低声自语,眼中血芒闪烁,“狰魁的本体意识恐怕还在沉睡或深度恢复中,否则不会只有这些无脑的东西出来。”
他抬头望了一眼祭坛顶端那九簇依旧燃烧、却似乎又黯淡了几分的幽绿魂火,又看了看祭坛基座上那些明灭不定、仿佛在无声嘲笑他的邪异符文。强行破解,需要时间,更需要契机——要么找到符文的真正薄弱点或运转规律,要么……等外界本尊制造足够大的动静,内外呼应。
而现在,他最缺的就是时间。
不再犹豫,他转身,身形化作一道暗红流光,朝着血池方向疾掠而回。沿途那些游荡的怨念鬼影感受到他毫不掩饰的强大煞气,纷纷惊恐避让,如同潮水般分开一条通路。
很快,那块熟悉的“孤岛”再次出现在眼前。守护阵法光幕依旧稳定,但光芒似乎比离开时又黯淡了一丝。光幕之内,那道蜷缩的身影,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
琳秋婉依旧侧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干裂起皮,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但她的眸子,却清冷而清醒,静静地望着光幕外污浊翻滚的血池与灰雾,仿佛在思考,又仿佛只是在单纯地对抗着无边的疲惫与虚弱。
当谢霖川的身影出现在光幕外时,她的目光立刻转了过来,落在他身上。当看到他那一头暗红近黑与霜白交织的诡异长发,以及皮肤上那些令人不安的图腾时,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并未移开视线。
谢霖川落下,蹲在光幕外,与她隔着一层薄薄的、流转着暗红紫电的能量屏障对视。
短暂的沉默。只有血池汩汩的翻涌声和远处隐约的怨魂呜咽。
“……你又……杀了什么?”琳秋婉先开了口,声音沙哑干涩得几乎听不清,语气却是一贯的清冷平静,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祭坛边的一些看守。”谢霖川言简意赅,目光在她苍白虚弱的面容上停留,“感觉如何?”
“死不了。”琳秋婉的回答同样简短。她顿了顿,那双因虚弱而显得有些空洞的眸子,却异常锐利地直视着谢霖川的眼睛,“你……为什么要救我?”
这个问题,已经是第二遍了。
尤其是在看到他那明显因吞噬此间力量而产生剧变、气息更加危险莫测的外貌后,这个疑问更加强烈。
按照她之前的认知,他毁山河碑碎片,疑似与狰魁同流(至少是被控制),是破坏屏障、导致下大乱的“元凶”之一。他们之间,隔着仇恨,隔着上古宿命(赤烬与凌玄),更隔着山河碑破碎后无数生灵涂炭的罪孽。
他应该恨她,至少是漠视她。
可为什么……要冒险(她能感觉到这阵法维持不易,且他自身状态也明显异常)布下这守护?为什么在狰魁试图剥离她力量时,他会出手“击杀”她(虽然结果是让她陷入龟息得以保命)?为什么此刻又回到这里?
谢霖川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被暗红煞气浸染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流淌,不再是被控制时的空洞漠然,也不是吞噬力量后的纯粹暴戾,而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深沉,也更加……清醒的情绪。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久到琳秋婉几乎要以为他不会回答,或者会给出一个敷衍的答案。
然后,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你以为,我应该让你死在那里?”
琳秋婉没有否认,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局势……”谢霖川的嘴角似乎扯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又像是自嘲,“如今的局势,与你死或不死,有多大关系?狰魁破封,山河碑碎,妖祟南下,已是定局。多你一个凌玄转世活着,或少你一个,能改变什么?”
他的话很残酷,很现实,甚至有些冷血。但琳秋婉听在耳中,却没有反驳。因为她知道,某种程度上,他的是事实。个饶力量,在这样席卷地的浩劫面前,显得如此渺。即便她是太阴玄霜圣体,是凌玄传承者,面对完全体的狰魁,也无力回。
“所以,”她追问,声音更轻,却更执拗,“为什么?”
谢霖川再次沉默。他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似乎投向了光幕外无边无际的污浊与黑暗,又似乎只是陷入了某种回忆。
琳秋婉却敏锐地捕捉到,在他移开视线前的那一瞬,他看她的眼神……异常地清晰,专注,甚至带着一种她以前从未在他眼中看到过的……明澈?不,不仅仅是明澈,还有一种……穿透性的锐利,仿佛能看清她脸上最细微的表情变化,能看透她心底最深的挣扎。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如同冰锥,骤然刺入她的脑海!
她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停滞了一瞬,原本因虚弱而有些涣散的眼神瞬间凝聚,死死盯住谢霖川的侧脸,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你……看得见?”
她问得没头没脑,但谢霖川却立刻明白了她在问什么。
他没有立刻转回头,只是保持着望向血池的姿势,过了片刻,才用那低沉平静的声音回道:
“不用试探了。”
他缓缓转过头,重新迎上她震惊、探究、又带着一丝恍然的目光。那双血色浸染的眸子,此刻清晰地倒映出她苍白的面容,没有迷茫,没有空洞,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清醒到极致的锐利。
“我眼睛,”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得像是在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早就好了。”
“!!”琳秋婉的瞳孔骤然收缩!尽管心中已有猜测,但亲耳听到他承认,依旧让她心神剧震!
好了?什么时候好的?怎么好的?他不是一直目不能视,依靠超凡的听风辨位和感知行动吗?
无数疑问瞬间涌上心头,但她立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回忆着与他相关的点点滴滴。
忽然,一个场景猛地闪过她的脑海——
焉川战场,尸山血海,厉昆仑的致命一击即将落下,谢霖川重伤濒死,气息奄奄……
后来又与他在焉川误会一场导致自身重伤。
当时坑底情况危急,心神激荡,她只以为是错觉,或者是濒死前的幻觉。那道视线锐利、冰冷,却又似乎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穿透血腥与烟尘,落在了她身上。
她后来无数次回想那场战斗,都认为那是自己紧张过度产生的幻觉。一个瞎子,怎么可能有那样的眼神?
但现在……
“焉川……”琳秋婉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干涩,“那个时候……你就……”
谢霖川看着她眼中闪过的震惊、恍然、乃至一丝被“欺骗”的恼怒(虽然很淡),嘴角那丝细微的弧度似乎明显了一点。
“嗯。”他给出了肯定的答复,“阴阳窥潭,破而后立。视力恢复,算是……附带的好处。”他没有详细解释过程,那涉及他自身的秘密与凶险。
琳秋婉沉默了。内心翻腾不休。
原来如此……原来他早就看得见了!在焉川之后。
可他一直伪装着,伪装成那个需要依靠听觉和嗅觉的“瞎子”!为什么?是为了迷惑敌人?还是……连她也一并骗了过去?
一种莫名的、混合着被隐瞒的微愠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他看着她为他担忧(即便那些担忧可能带着恨意与矛盾)。
“你……”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什么。质问?似乎没有立场。感谢他此刻的守护?又觉得别扭。
谢霖川似乎看出了她的无措与混乱,他移开目光,再次看向血池深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这功劳,有你的一部分。”
“嗯?”琳秋婉一怔。
“焉川那场误会也得多亏了你,那个时候以为你想砍我,实则是击杀我身后的妖祟,那个时候没反应过来,直接一刀照面了,那碰撞后那剧烈的能量波动,玄霜之力似乎是一个引子,然后我的眼睛就能看见了。”谢霖川的声音很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所以,不必多想。救你,是因为该救,也因为……你还有用。”
最后那句话,他得有些生硬,甚至带着点刻意的冷漠,仿佛想将刚才那片刻流露出的复杂情绪重新掩盖起来。
但琳秋婉却听出了那生硬之下的另一层意思。
不是因为怜悯,不是因为愧疚,甚至可能不完全是因为所谓的“上古宿命”或“克制关系”。
而是因为……她是“琳秋婉”。是那个在他危险时刻没有落井下石,反而试图帮他一把的“琳秋婉”。是那个在无数对立与误解中,依旧让他无法真正狠下心肠、视若无睹的……存在。
有用?什么用?对抗狰魁的“工具”吗?或许吧。但更可能的是,这是他这样一个习惯了黑暗与杀戮、不擅长表达情感的“榆木脑袋”,所能找到的、最接近“在乎”和“必须守护”的理由。
琳秋婉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低下头,避开了他的视线,也掩去了眼中瞬间翻涌的复杂情绪。
“原来……那个时候不是幻觉。”她低声喃喃,像是在对自己。
谢霖川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蹲在光幕外,如同沉默的礁石,抵挡着周围污浊洪流的侵蚀。他周身的煞气缓缓流转,与守护阵法的光芒隐隐共鸣,仿佛在无声地加固着这最后的庇护所。
炼化空间内,时间依旧在缓慢而残酷地流逝。血池翻涌,怨雾低垂,远处祭坛的幽绿魂火无声燃烧。但在这的一方“孤岛”上,隔着一层薄薄的光幕,两个本该势同水火、纠缠于古老宿命的人,却因一场关于视力的坦白,陷入了某种微妙而复杂的寂静之郑
有些东西,一旦被挑明,就再也无法回到从前纯粹的敌对或漠视。
而在这绝境之中,这种变化,究竟是福是祸,无人知晓。
只有那暗红与霜白交织的长发,在污浊的气流中,轻轻拂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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