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坤宁宫殿内四角都放置了冰盆，丝丝凉气驱散着殿外的酷热。
皇后午歇刚起，正由绘春伺候着梳头。
她只穿着一件家常的暗朱色绣金凤云纹薄绸衫，长发披散，卸去了平日繁复的头饰，显得比平日里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慵懒，却也透出些许不易察觉的疲惫。
绘春手法轻柔地将发油抹在发梢，一边低声禀报着六宫琐事，声音平和，如同殿内沉静的熏香。
“……淑妃娘娘今日又往长春宫送了一碟新制的荷花酥，是清热解暑的。
婉贵妃娘娘收下了，回赠了一柄上好的苏绣团扇。”
“德妃娘娘陪着皇长子殿下在撷芳殿温书，一切如常。”
“另外……”
绘春的声音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语气依旧平稳，
“今儿早上，婉贵妃娘娘在太液池边的水榭偶遇了大公主殿下，了会儿话。晌午前，长春宫便派人给大公主送了些东西过去。”
皇后原本半阖着眼养神，听到最后一句，眼睫微微动了一下，并未睁开眼，只淡淡地问。
“哦？送了些什么？”她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绘春心翼翼地答道：“回娘娘，是两匹颜色鲜亮的软烟罗料子，鹅黄和樱草色的，是给大公主做夏衣。
还有一套九连环鲁班锁，并几样新鲜瓜果，是……给公主解闷消暑。”
殿内一时只剩下象牙梳划过发丝的细微声响。皇后沉默了片刻，才轻轻哼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
“她倒是心细。鹅黄、樱草色……确实比宫里惯给公主们穿的沉稳颜色鲜亮些，适合姑娘家。”
绘春不敢接话，只是更心地梳理着头发。
皇后缓缓睁开眼，看着镜中自己依旧美丽却难掩岁月痕迹的脸庞，语气依旧平淡：“妍儿那孩子，性子闷，不爱话，难得婉贵妃肯费心哄她。”
这话像是评价，又像是自言自语。
绘春这才低声道：“婉贵妃娘娘如今怀着身孕，想必更是心软，见大公主殿下乖巧，便多怜惜些也是常理。
奴婢瞧着，送的东西也都是女孩家喜欢的，并无逾矩之处。”
“本宫又没什么。”
皇后从镜子里瞥了绘春一眼，目光平静无波，“婉贵妃得陛下爱重，性子又宽和，善待皇嗣，是好事。妍儿能得她青睐，也是妍儿的造化。”
她话虽如此，但殿内伺候的宫人都屏息静气，觉得这“宽和”、“造化”几个字，从皇后嘴里出来，总透着点别的意味。
皇后不再话，任由绘春将她的长发挽成繁复端庄的发髻，插上赤金点翠凤簪，戴上翡翠耳坠。
她又变成了那个威仪赫赫的中宫皇后。
梳妆完毕，皇后端起手边的冰镇百合绿豆汤，用银勺慢慢搅动着，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又问：“妍儿呢？收到东西可什么了？”
绘春忙道：“大公主殿下很是欢喜，尤其是那套九连环，拿在手里摆弄了许久。
还让宫女来回话，多谢贵娘娘赏赐。”
她顿了顿，补充道，“公主殿下……还问，能不能明日去长春宫给贵娘娘谢恩。”
皇后搅动汤勺的手停住了。
她抬起眼，目光看向殿外明晃晃的阳光，沉默了片刻，才道：“婉贵妃身子重，需要静养，岂能随意打扰。
你去回了妍儿，就她的心意本宫和婉贵妃都知道了，谢恩就不必了，让她安心在屋里待着，别顶着日头乱跑。”
“是。”
绘春应下，心中明了。
皇后这是不想让大公主与长春宫走得太近。
皇后放下汤碗，碗底与桌面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被烈日晒得有些蔫头耷脑的花木，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听见：“本宫这个母亲，是不是当得很失败？”
绘春心中一凛，连忙道：“娘娘何出此言！您对大公主殿下严格要求，正是为了公主殿下日后能仪态端方，堪为下女子典范啊！”
皇后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有些空茫：“典范？呵……本宫倒是宁愿她活泼些，像寻常人家的姑娘一般……”
她话没完，便止住了，似乎觉得这些毫无意义。
她想起了那个早夭的儿子，若是他还活着……她是否也会像如今这般，将对所有孩子的期望和遗憾，都复杂地投射在唯一的女儿身上？
陈月仪这一手，真是……又准又狠。
施舍一点恩惠，便显得她慈爱宽和，倒衬得本宫这个亲生母亲严苛不近人情了？
她是在讨好陛下，还是……想做给谁看？
她收敛心神，恢复了一贯的沉稳，吩咐道：“去库房里，将那套紫水晶的头面找出来，再添两匹杭绸，给大公主送去。
就本宫瞧着她近日懂事，赏她的。至于长春宫那边……”
她沉吟片刻，道：“婉贵妃怀着龙嗣，还如措记公主，实属难得。
绘春，你亲自去一趟，替本宫和公主谢谢婉贵妃，就公主年纪，怕失了规矩冲撞了她，谢恩就不去了。
再……将本宫那支百年老参一并带去，给婉贵妃补身子。”
“是，娘娘，奴婢这就去办。”
绘春心下佩服皇后应对得滴水不漏，既全了礼数，彰显了中宫气度，又适当的阻隔了女儿与宠妃的过多接触，还反过来赏了东西，不欠人情。
绘春退下后，皇后独自站在殿中，周身华服珠宝，却莫名感到一丝凉意。
陈月仪对妍儿的这一点“善意”，像一根细的针，刺破了她努力维持的平静表象。
她不禁想，若是她的皇儿还在，这后宫之中，是否又是另一番光景？
陛下是否还会如此专宠长春宫？陈月仪是否还敢如此轻易地向嫡公主示好？
可惜，没有如果。
皇后深吸一口气，将那点脆弱的情绪狠狠压回心底。
她是皇后，无论内心如何忌惮、如何酸楚，表面上的功夫必须做得完美无缺。
而此刻的长春宫，陈月仪听闻绘春带来的皇后旨意和赏赐，只是微微一笑，恭敬地让云岫收下，并对绘春道：“有劳绘春姑娘跑一趟。
请回禀皇后娘娘，臣妾多谢娘娘厚赏。
关爱公主是臣妾本分，实在当不得娘娘如此客气。
公主殿下乖巧可人，臣妾很是喜欢，日后若得空，欢迎公主常来坐坐。”
话得漂亮又周全，既承了皇后的情，又表达了继续释放善意的姿态。
绘春笑着应下，告辞离去。
陈月仪看着皇后送来的那支品相极佳的老参，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皇后果然警惕了。
不过无妨，种子已经撒下。
在大公主那里，在陛下那里，甚至在这后宫众人眼中，自己“慈爱”的名声已又添一笔。
皇后越是阻拦，反而越显得她有些……家子气了。
喜欢柔弱婉妃手段高，引得帝王竟折腰请大家收藏：(m.37kanshu.com)柔弱婉妃手段高，引得帝王竟折腰三七看书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