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十二年,正月初七,傍晚。
鄂州地界,岳家军旧部“破敌军”驻地。
寒风卷过辕门,吹得门口的“岳”字大纛猎猎作响,却吹不散营盘中的压抑之气。
自前年七月,主帅岳飞被十二道金牌急召入京,继而传来下狱的风声,这支曾让金人闻风丧胆的雄师,便如同被抽去了脊梁,只剩下一群心里憋着火的汉子,日日叹息。
暮色之中,几骑快马向着营房疾驰而来。
当先一人身着内侍省官袍,面白无须,正是宣旨钦差‘梁怀吉’。
守门队正按刀上前:“止步!军营重地!来者通名!”
梁怀吉勒住马缰,自除夕夜接到命令,他日夜兼程,换马不换人,一连七日,终于是到了。
他亮出腰牌,微微昂首:“咱家乃内侍省梁怀吉,奉陛下钦命,特来宣旨,速速通传尔等主将!”
守门队正上前验过腰牌,见是钦差,哪敢怠慢,一边命人通报,一边派人引路。
破敌军统制‘李山’收到手下来报,有钦差来寻,心里咯噔一下,急忙整了衣甲,出帐相迎。
双方见礼,引入帐中,梁怀吉也不多作寒暄,直接道明来意:
“李统制,咱家奉陛下御旨,特来贵军寻找一人。”
李山闻言诧异不已:“哦?不知使欲寻何人?”
梁怀吉回道:“此人姓施,名全,听闻在贵军效力。”
“施全?”
李山闻言一愣,这施全之名,他确有印象,此人被其所在的“守正营”营将屡次提及。
记得此子作战勇猛,每战必争先,斩获颇多,然性如烈火,屡犯军纪,尤其不听约束,常自作主张,故而每次都是功过相抵,至今仍是个队正。
【南宋驻屯大军,5人为伍,5伍为队,2队为都,5都为营,营上为军。岳飞部下有十二军,各军人数不等,巅峰时期有十万人,分别是:背嵬军、前军、右军、中军、左军、后军、游奕军、踏白军、选锋军、胜捷军、破敌军、横江军(水军)。】
李山见宫中钦差千里迢迢来营中寻人,准没好事,便有些冷了脸色:
“军中确有此人,现为‘守正营’队正,使远道而来,只为寻此校?不知他...犯了何事?”
梁怀吉见这李山见自己如见瘟神,满脸猜疑之色,他心中不快,也不直言,只淡淡道:
“陛下亲旨,非旁人所能透露,李统制只需告知此人现在何处,咱家前去宣旨便是。”
李山是岳飞一手提拔起来的将领,岳飞出事后,他已是心灰意冷,见问不出什么,也懒得再问,转头唤来亲兵:
“去,让‘守正营’张都头过来。”
不多时,一名年约四旬、脸上带着一道刀疤的汉子快步进帐,拱手行礼:
“末将张正德,参见统制!”
李山吩咐道:“张都头,这位是梁钦差,要寻你麾下队正施全,你领其前去。”
张正德闻言眼睛瞪得溜圆:“钦...钦差?”
钦差?
施全?
皇上给那浑子宣旨?
他第一反应便是坏事了,定是施全平日那些违抗军令的事情捅到上去了!
前往营部的路上,张正德心中七上八下,几次想开口探问,都被梁怀吉那副不咸不淡的表情堵了回去。
他心中暗急,施全虽是个刺头,却是一等一的好汉。
为人义气,作战不要命,每次冲锋都顶在最前,战场上救过他和其他兄弟不止一次。
张正德对施全是又爱又恨。
爱其勇武义气,麾下儿郎无不敬服,自己这都头之位,也多赖其血战之功。
恨其不服管束,屡教不改,让自己在上官面前颇有为难。
如今宫中内侍亲自来寻,指名道姓要找施全,这可如何是好?
他心中愈发不安,决定无论如何,先替这浑子几句好话,探探口风再。
“使一路辛苦...不知因何事寻这施全?可是这子又犯了什么王法?...使有所不知,这子虽是个浑人,打仗却是一把好手,若有冲撞之处,还望使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梁怀吉见这些人见到自己,尽往坏处想,心中越发有气,懒得搭理他。
张正德见对方不肯明示,心中更是七上八下,故意叹气道:
“唉,这施全呐...端是一条好汉,作战勇猛,悍不畏死,可就是性子太倔,常自作主张。”
“就前日吧,他竟擅自带着两名部下,偷偷渡过汉水,去到金国地界,砍了七颗金兵脑袋回来!”
“虽斩获是实,可这违反了朝廷‘不得擅自越境寻衅’的军令!”
“现下,营中主将大怒,已下令将他三人关入‘军纪笼’,示众七日,以儆效尤...唉,这般不省心,真是愁煞人也!”
他完,偷偷观察着梁怀吉脸色。
“军纪笼?”
梁怀吉闻言一惊。
他时常往军中宣旨,知道这种刑具。
那其实就是个低矮的木笼,人关在里面,站不直,躺不平,苦不堪言。
他忍不住问道:“他杀了七个金人,非但无赏,反而受此重罚?是何道理?谁下的令?”
张都头察言观色,见这钦差似乎对施全抱有同情,心中暗暗称奇,又故意叹道:
“是营之陈卫’陈副将下的令,使明鉴,这也怨不得陈副将,俺们这‘破敌军’本就是各方乡勇、义军、降卒凑拢来的,在岳帅麾下十二军里,本就被人看低一眼,行事更需谨慎。”
“如今岳帅被十二道金牌召往临安,朝廷风向不明,在这个节骨眼上,施全还敢擅杀金人,岂不是授人以柄?给岳帅、给俺们‘破敌军’招祸?”
他罢,一双眼睛滴溜溜的在梁怀吉脸上打转。
梁怀吉听到“十二道金牌”、“岳帅被召”这些话,脸上顿时有些讪讪。
那十二道金牌里,有一道还是他亲自送去的,如今面对这明显带着试探的言语,他一时语塞,只催促道:
“速带咱家去见那施全。”
一行人来到校场一角,就见寒风中立着三个木笼。
笼身由粗大原木钉成,缝隙仅容手臂伸出,高不过三尺,长宽仅容一人蜷缩。
这便是军中用以惩戒违令士卒的“军纪笼”,俗称狗笼。
三个笼内,各蜷着一名军汉,正冻得瑟瑟发抖。
张正德引着梁怀吉来到中间木笼前,指着笼中壤:“喏,他便是施全。”
梁怀吉弯腰看去,就见笼中之人十分年轻,只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
他皮肤黝黑,脸庞棱角分明,生得异常精壮,也不知他怎么练的,连脖子上也都是肌肉。
此刻,他虽然面色有些发青,但一双眼睛却好似林中饿狼,带着一股不屈的野性。
梁怀吉看着笼中那虽然狼狈却梗着脖子的年轻军汉,心中没来由的暗赞一声:
好一条汉子!
他立刻对张正德道:“快快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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