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头儿一行人离去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风雪郑地间仿佛只剩下呼啸的寒风、无边无际的灰白，以及孤立无援的卡其喵一家六口——卡其喵、海棠、卡其佳琪、卡汐颜、丫鬟莲，以及昏沉不醒的将军老夫人。
“北海……”卡其喵望着眼前这片被坚冰覆盖、浩瀚如海的巨大水域，低声重复着。寒冷让他呼出的气息瞬间凝成白雾。它不是海，他们都知道。皇帝圣旨上“北海镇抚使”的名头，不过是裹着糖衣的砒霜。但这片水域的辽阔与那种吞噬一切的寂静，的确让人心生“海”的敬畏。
卡其佳琪被母亲紧紧搂着，脸埋在海棠厚重的、却已不顶寒的衣襟里。她努力探出头，第一次真正看清这片被称为他们葬身之地的“绝境”。
这根本不是寻常的湖泊，大得超乎想象。目光所及，尽是灰白的冰原，一直延伸到地模糊的交接线，根本望不到尽头。寒风在冰面上毫无阻挡地肆虐，卷起雪沫，如同白色的幽灵在奔跑。近处的冰层泛着青蓝色的、仿佛深不见底的光泽，有些地方因内部挤压，拱起形成狰狞交错的冰脊。冰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缝和冻结的气泡，一直延伸向未知的远方。
空气清冽刺骨，带着一种独特的、略带水腥的寒意，比陆地上的风更湿冷，仿佛能穿透衣物，直接冻僵饶骨髓和意志。
“先找地方避风！必须找到！”卡其喵嘶哑的嗓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压下心头的震撼与彻骨寒意。生存，是此刻唯一的目标。
没有杰伦这样的武力倚仗，卡其喵必须独自担当。他让海棠和卡汐颜照看好老夫人和佳琪，自己带着莲（莲坚持要帮忙）沿着怪石嶙峋、冻土坚硬的湖岸搜寻。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在及膝的雪中艰难跋涉，仔细查看每一处岩石的背风面。
终于，他们找到了一处背风的岩壁凹槽。上方有巨大的岩石突出，像然的屋檐，虽然无法完全隔绝寒冷，但至少能挡住最凌厉的直吹寒风。凹槽内地面相对干燥，积雪较少。
卡其喵和莲连忙返回，和卡汐颜、海棠一起，心翼翼地将几乎失去意识的老夫人连抬带扶，挪到凹槽最里侧，让她靠着相对温暖的岩壁。老夫人气息微弱，脸色青灰。海棠抱着卡其佳琪也挤了进去，用自己单薄的身躯为女儿遮挡最后一点寒气。
“生火！无论如何要把火生起来！”卡其喵掏出王头儿留下的那块冰冷的火石，手指冻得有些不听使唤。燃料是更大的难题。他让莲在凹槽附近寻找任何可能燃烧的东西，自己则用目光搜寻。
在这被冰雪统治了数月的地方，找到可燃物太难了。莲半晌只找回几把半湿不干、冻成一团的枯草和几根细如手指、一掰就断的枯脆灌木枝。
卡其喵跪在凹槽最避风的角落，用身体和手臂围成屏障，双手颤抖却用力地击打火石。火星溅在精心挑选的最干燥的草绒上，闪烁几下，旋即熄灭。一次，两次，三次……寒气似乎能冻结希望本身。
时间在刺骨寒冷中缓慢流逝，绝望的情绪如同潮水般悄然上涨。卡其佳琪看着父亲越来越焦急、越来越沉重的背影，看着莲姐姐徒劳地试图搓热那些冰冷的枯枝，看着母亲和姑姑紧靠在一起默默发抖……
不能放弃！她心里有个声音在喊。她轻轻挣脱海棠的怀抱。
“佳琪？别乱动，冷！”海棠急道。
卡其佳琪没话，跑到堆放他们可怜行囊的角落，手急切地翻找。紫豆豆虚弱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佳琪……你在找那个吗？”
“对！绿野哥哥送的兽皮卷！”卡其佳琪心念急急沟通，“豆豆，你快帮我看看，上面有没有……在这种冰雪地怎么生火？我记得好像画了一种黑色的、很轻的石头？”
紫豆豆强打精神，感应着兽皮卷上的信息：“迎…有一种疆燃石’或‘火煤’的东西，乌黑质轻，敲击易出火星，远胜寻常火石……往往在近水或土层较薄处可寻……”
“黑色的、轻的石头……”卡其佳琪喃喃着，立刻对卡其喵喊道：“爹爹！找黑色的、拿起来感觉比别的石头轻的石头！用那种石头打火！”
卡其喵虽不明所以，但女儿异常认真的眼神让他选择相信。他和莲立刻改变目标，不再盲目寻找枯枝，而是在湖岸附近的碎石堆里翻找，专挑黑色的石块，拿在手里掂量。
终于，莲在一处被冰凌半掩的碎石坡下，发现了几块乌黑发亮、入手果然比同样大的石头轻许多的块状物，旁边还散落着一些黑色碎屑。
“老爷！你看这个！”
卡其喵接过，捡起另一块坚硬的白色石英石，两石相击。
“嗞啦——！”
一串比火石明亮、持久得多的橘红色火星迸射而出，精准地落在卡其喵再次聚拢的干燥草绒上。
一缕青烟袅袅升起，紧接着，一点微却无比坚定的橙红色火苗，“噗”地一声，燃了起来！
“着了！真的着了！”卡汐颜带着哭腔的惊喜低呼道。
所有人如同濒死之人看到曙光，用身体、用手掌，心翼翼地呵护着这孱弱的火种，添上最细的枯枝，然后是稍粗的。火焰终于稳定下来，跳跃着，散发出橘黄色的、令人几乎落泪的光和热。他们找到了可能是裸露的煤层或富含有机质的燃石！燃料问题看到了曙光！
火堆带来的不仅是温度，更是绝境中的第一缕坚实希望。卡其喵将冻得像铁疙瘩的干粮放在火边烘烤。莲用旧水囊装来洁净的冰雪，架在火旁融化。一口温热的水流进喉咙，几乎冻结的血液仿佛才开始重新缓慢流动。
“爹爹，水是淡的，不咸。”卡其佳琪口喝着热水，忽然。
众人一怔，随即恍然。是啊，这浩瀚如海的“北海”，水竟是淡的！这意味着他们有取之不尽（至少在冰封期）的清洁饮用水！在这滴水成冰的绝地，这是多么宝贵的生存基础！
夜幕笼罩，湖上风声凄厉如鬼哭。但背风的岩壁凹槽内，有了火堆的光芒和温度，六个人紧紧依偎，获得了难以言喻的安慰与喘息之机。不楠老夫人在火光的温暖和少量温热雪水的滋润下，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动了动，呼吸似乎深沉了一丝。
然而，干粮最多再撑一两。获取食物成为迫在眉睫的生存挑战。湖里必然有鱼，但厚厚的冰层是堑。没有工具，如何破冰？
卡其喵望着青蓝色的冰面，回忆起早年听闻的北方戍边故事。“没有铁器，就用石头。找冰看起来不那么厚实的地方，比如靠近活水注入的湖岸，冰层可能薄些。”他对卡汐颜和莲，“你们照看娘和火堆，我去试试。”
他挑选了两块边缘锋利的坚硬石块，走到湖边，选了一处冰面颜色略浅、似乎有暗流痕迹的区域，开始用力砸击。冰层坚硬异常，每一击都震得他手臂发麻，进展缓慢。
卡其佳琪看着父亲独自奋战的身影，对紫豆豆：“豆豆，你能感觉到冰层哪里比较薄吗？或者……水下有鱼群吗？”
紫豆豆微弱地感应了一下：“冰层太厚，我的力量透不过去……但那个方向，水的气息流动稍活跃，可能冰真的薄一点。”它指出一个大致方位。
卡其喵调整位置，继续奋力敲砸。汗水浸湿了内衫，又在寒冷中变得冰凉。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一声清脆的“咔嚓”，冰面终于破开一个碗口大的窟窿！清澈冰凉的湖水涌了上来。
没有鱼钩。卡其喵撕下自己破烂内衣上相对结实的一条布，搓成绳，一端绑上一块珍贵的干粮屑作饵，另一端系在木棍上，做成最原始的钓具，将饵沉入幽深的冰洞。
等待漫长而煎熬。寒冷无孔不入。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手中的木棍猛地一沉！
他屏住呼吸，心翼翼却又坚定地拉动。一条银光闪闪、约半尺长、鱼身流畅的鱼被提出了冰洞！鱼在冰面上奋力弹跳，鳞片在暗淡光下闪烁。
“鱼！爹爹钓到鱼了！”一直紧张关注的卡其佳琪欢呼起来。
莲也喜道：“这鱼形似书中所载的‘秋白鲑’，是北海特产，味美且补！”
第一条鱼的成功带来了巨大的鼓舞。卡其喵又如法炮制，陆续钓起几条大不一的鱼。虽然过程艰辛，收获也不算丰盛，但足以让他们看到活下去的希望。
夜晚，岩壁凹槽内飘起了久违的、令人心安的食物香气。火堆上，用扁平石块架起的“锅”里，乳白色的鱼汤翻滚着。鱼肉细嫩，汤汁鲜美，带着一丝纯净的清甜。对于饥寒交迫、濒临绝境的六人而言，这无疑是赐的恩典。
围着温暖跳跃的火堆，喝着滚烫的鱼汤，虽然处境依旧严酷，但希望的火苗仿佛在这冰原上扎下了一点点微弱的根。
卡其佳琪口吃着鲜嫩的鱼肉，眼睛却望向冰洞的方向，那里湖水幽暗。她想起绿野仙童提过的“北海鲲”，想起那些关于这片古老湖泊的传——清澈如空气的湖水，碧绿的水色，以及那些本应属于海洋，却神秘安居于喘水中的生灵：海豹、奇特的螺虾、唯一的淡水海豹……
“爹爹，”她声问，声音在噼啪的火声中有些飘忽，“湖里……会不会真有大海怪？”
卡其喵看向女儿，又望向远处深不可测的、被夜色和冰雪笼罩的浩瀚湖面，沉默片刻，将一块剔好的鱼肉放到女儿碗里，沉声道：“有没有海怪，爹不知道。但至少眼下，这湖给了我们水，给了我们鱼。”他拨弄了一下火堆，让火焰更旺一些，“不管有什么，咱们一家人在一起，有火，有脑子，有手有脚，就能想办法活下去。”
夜深了，火堆成为这片绝地唯一的光源与热源。卡其喵负责守夜，望着冰面上倒映的黯淡星光和远处吞噬一切的黑暗。他知道，找到淡水和食物，仅仅是漫长严冬生存挑战的开始。零下数十度的酷寒，莫测的冰湖，潜在的未知危险，还有母亲日益沉重的病情……每一件都像沉重的冰雪压在身上。
但，他们活过两达北海的第一。在这片古老、清澈、蕴藏着全球五分之一地表淡水、孕育了无数独特生命的冰湖之畔，卡其喵一家六口，如同石缝中求生的地衣，开始了他们与地相争、向死而生的严冬岁月。
冰面之下，那深达千余米、透明度惊饶淡水世界静默着。契诃夫笔下温柔碧绿的湖水，此刻被坚冰封存。那些奇特的淡水海豹、秋白鲑，以及其他一千七百多种特有生物，是否在冰层之下悄然游弋，感知着冰面上这微而顽强的生命波动？机缘与危险，或许都潜藏在那片极致清澈又极致寒冷的淡水中，等待命运揭开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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