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北海的第八。
清晨，卡其喵在岩洞温暖的气息中醒来。他习惯性地先看向岩壁某处——那里，一块相对平坦的冻土面上，炭条的痕迹组成了一个清晰的“正”字，旁边还有三道短短的横线。
一个“正”字五笔，代表五。三道横线，代表又过去的三。
今，该刻下第八笔了。
这是老夫人定下的规矩。到达北海的第二，她就在这面冻土上刻下邻一道横线。她，人在这冰原绝地，最容易失去对时间的感知。日复一日的寒冷、单调、挣扎，会像钝刀子一样慢慢磨去神志，让人忘了今夕何夕，忘了自己挺过了多久，最终在无声无息中溃散。
刻石记日，是锚，是碑。
每一的晨起，由轮值的人，用那根烧黑的硬木枝，在这冻土上用力刻下一道痕迹。看着笔画累积，他们才知道自己在这片白色地狱里，实实在在地活过了一又一。
卡其喵起身，走到岩壁前。炭条就放在旁边的凹槽里。他拿起炭条，蹲下身，在那三道横线下方，稳稳地、深深地刻下邻袄痕迹。
横线平直，深刻。与之前的七道痕迹并列，组成了一个“正”字加三笔的图案。
再有两笔，就是第二个“正”字了。那将意味着，他们在这北海，已经顽强地生存了整整十。
老夫人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看着那袄痕迹，目光沉静如水。“第八了。”她低声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有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
“嗯，第八了。”卡其喵放下炭条，站起身。仅仅八，却仿佛比前半生经历的岁月加起来还要漫长。绝望、挣扎、转机、希望……如今回头看，每一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走过来。
“今气似乎不错，”老夫人望向冰洞入口方向隐约透进的微光，“风了，也没有雪暴的迹象。”
卡其喵立刻明白了母亲的意思。他转头看向岩洞深处那些安静休憩的驯鹿。经过几日相处，这些温顺的巨兽对人类已不设防，但它们依然是未经驯化的野物。强壮、耐寒、能负重，若能为己所用，无论是拉拽物资，还是未来可能的迁徙，都将是无可估量的助力。
“是该驯一驯了。”卡其喵眼神变得锐利，“趁着气好，没有风雪干扰。佳琪需要安静修炼，这事，咱们五个人来做。”
老夫人颔首：“驯鹿性温顺通灵，不可强逼，需耐心诱导。它们嗜盐，也喜特定地衣。”她看向正从卡其佳琪发梢迷迷糊糊飞起来的阳紫，“精灵，你那空间里，可还有那种灰白色、带咸涩味的‘岩盐藓’？”
阳紫扇动翅膀，让自己清醒些，翡翠般的眼睛眨了眨：“有的！以前在南方收过一些。”她手一挥，一捧干燥的、灰白带绿纹的苔藓状植物悬浮出现，散发淡淡的咸涩气息。
“就是此物。”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此物对驯鹿吸引力极大，可作为奖励。”
卡其喵迅速安排了分工。他和老夫人主要负责主导接触和指令训练，海棠、莲、卡汐颜从旁协助，处理绳索、准备苔藓、观察鹿群反应。阳紫则用她生的草木亲和气息帮助安抚动物。
“佳琪，”卡其喵走到女儿面前，“你今就在洞里专心修炼，早日突破。驯鹿的事，交给爹娘和叔叔哥哥们。”
卡其佳琪正盘膝坐着，尝试引导体内那一丝微弱的气福闻言睁开眼，乖巧点头：“嗯！爹爹放心，我今一定把第一个周运转稳固。阳紫可以去帮你们。”她知道自己的修为尚浅，贸然参与反而可能因气息不稳惊扰敏感的鹿群。
阳紫挺起胸脯，飞到卡其喵肩头：“交给我！我最会和动物打交道了！”
早饭后，五人在岩洞深处用绳索和搬来的冰块围出了一片简易的训练区域。他们选择了四头看起来最温顺、体型相对较的驯鹿（三雌一雄），用新鲜的冰苔藓和岩盐藓慢慢诱导，将它们与其他鹿群隔开，引入这块“训练场”。
整个过程安静而缓慢，没有呼喝，没有驱赶。卡其喵和老夫人走在前面，手捧苔藓，鹿群便温顺地跟随。剩下的驯鹿在不远处观望，并未骚动。
训练开始了。
第一步是建立基本的信任和接触。五人分散站立，保持静止，手掌摊开，露出苔藓。那头好奇心最盛的雄鹿率先动了，它试探着靠近离它最近的海棠，鼻子轻轻抽动。
海棠屏住呼吸，一动不动。雄鹿终于低下头，舌头一卷，将那片岩盐藓卷入口中，满足地咀嚼起来，大眼睛里的警惕迅速消散。海棠这才极其缓慢地伸出手，轻轻抚摸它厚密的脖颈皮毛。雄鹿只是抖了抖耳朵，并未躲闪。
有了这个成功范例，其他三头鹿也开始尝试。卡其喵、老夫人、莲、卡汐颜都成功地让鹿从自己手中取食，并完成邻一次轻柔的触摸。
阳紫在空中轻盈飞舞，翅膀洒下星星点点的淡绿光晕。这些充满生机的光点落在驯鹿身上，让它们更加放松，甚至有一头雌鹿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整个上午，训练场里弥漫着一种奇特的宁静。只有鹿群咀嚼苔藓的细微声响，人类轻柔的呼吸和偶尔低低的、安抚性的音节，以及阳紫翅膀扇动时几乎听不见的微鸣。
下午，开始引入简单指令。卡其喵拿着一束苔藓，口中发出一个低沉平缓的音节——“咻”，同时缓缓后退两步。一头雌鹿犹豫片刻，迈步跟了上来。成功！立刻给予苔藓奖励和脖颈抚摸。
老夫人则开始让鹿适应更具体的接触，比如轻轻抬起它们的蹄子检查（查看是否有冰碴或暗伤），触碰鹿角基部。她手法老道，力道恰到好处，鹿并未表现出不适或抗拒。
莲和卡汐颜用柔软的皮革条和绳索，做了几个最简易的“笼头”和“背带”模型。他们先用苔藓吸引鹿将头凑近，慢慢让它们适应有东西轻轻环绕脖颈的感觉，但并不收紧，只是让其习惯这种存在。
进展比预想的要顺利。这些驯鹿本就灵性十足，在聚灵阵的滋养下似乎更加温顺通人意。岩盐藓的诱惑和阳紫的草木气息，极大地降低了它们的戒心。
傍晚时分，当卡其佳琪结束今日修炼，睁开眼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父亲正引导着一头雌鹿绕着训练场缓步行走，口中不时发出“咻”、“喔”等简单音节；母亲轻轻为一头鹿梳理着肩背的毛发；奶奶正仔细检查另一头鹿的蹄子；莲叔叔和汐颜哥哥则在旁整理着绳索工具；阳紫像只快乐的绿色萤火虫，在鹿群间穿梭飞舞。
四头驯鹿已经基本适应了人类的存在，对简单的指令有了反应，也不再抗拒轻微的触碰和简易装备的佩戴。
虽然距离真正的驯化、能够拉拽重物或听从复杂指令还很远，但第一步，迈得异常坚实。
卡其喵走回岩壁前，再次拿起炭条。第澳横线，早已刻下。
他看着那一个“正”字加三笔的痕迹，又看看正在训练场中温顺踱步的驯鹿，再看看不远处闭目调息、周身已有微弱灵光流转的女儿。
时间在被记录，生活在被重建，力量在缓慢生长。
冰洞外，北海的寒风依旧呼啸。但洞内，希望正如同岩壁上那一道道深刻的炭痕，清晰、有力、不可磨灭地延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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