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第八十。
年关将近，冰原上的日子却仿佛凝固了。极夜的空总是灰蒙蒙的，太阳只是在地平线上短暂地露个脸，就又躲了回去。但卡其一家的石屋里，却比任何时候都热闹。
这是他们在北海过的第一个年。
老夫人坐在新打的木椅上，腿上盖着厚实的驯鹿皮毯子，看着海棠和卡汐颜在灶台前忙活。灶台是用石块和泥巴新砌的，上面架着两口铁锅——这是上次商队从洛阳捎来的年货之一。
“娘，您尝尝这个。”海棠端着一碗炖肉过来，“安叔托商队带来的南边火腿，我切零炖汤，可鲜了。”
老夫人接过碗，闻了闻，脸上露出感慨的笑容：“没想到在这北海冰原上，还能吃到南边的火腿。这日子啊……”
她没下去，但眼里有光。这是她第一次在洛阳以外的地方过年。在洛阳时，年节总是热闹而繁琐，将军府要接待各路宾客，要准备祭祀，要应付宫里的赏赐和回礼。虽然富贵，却也累人。
如今在这北海，年过得简单，却格外踏实。一家人围在一起，吃的喝的虽然不如洛阳精致，但每一样都是自己亲手挣来的，每一样都格外香甜。
卡其喵从屋外进来，带进一股寒气。他拍了拍身上的雪，笑着：“莲和汐颜把春联贴好了，用的是安兄捎来的红纸。字是我写的，虽然比不上洛阳那些书法大家，但意思到了。”
“写的什么？”卡其佳琪好奇地问。
“上联是‘冰原立家业’，下联是‘北海盼春归’，横批‘否极泰来’。”卡其喵，“咱们在这北海，从绝境到安家，可不就是否极泰来嘛。”
“写得好。”老夫茹头，又问，“祭祖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海棠，“按您的，简单但心诚。有鱼，有肉，有酒，还有咱们自己种的冰苔藓——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但也是咱们在这片土地上种出来的第一茬东西。”
老夫人满意地点头。她看向窗外，远处冰湖在极夜的微光下泛着幽蓝。这里不是洛阳，没有熟悉的街巷，没有热闹的庙会，但这里是他们的家，是他们一砖一瓦建起来的避风港。
卡其喵也看着窗外，眼神有些飘远。他想起很多年前，先皇刚驾崩，现在的皇帝刚登基那会儿。内忧外患，边疆不稳，他带着兵到处平乱，经常在外地过年。
那会儿他还年轻，和皇帝的关系也好。皇帝会亲自写信给他，“将军在外辛苦，朕在宫中亦不安寝”，还会派人送御酒到军营。虽然条件艰苦，但君臣一心，都觉得日子有奔头。
可现在……卡其喵苦笑。皇帝到了中年，越发自负，沉迷修仙长生，连朝政都懒得管了。当年那份君臣情谊，早就被时间和权力磨得差不多了。否则，皇帝也不会因为绿野星君不理他，就迁怒到自己头上，把自己发配到这北海来。
“爹爹，你想什么呢？”卡其佳琪走过来，拉了拉他的手。
卡其喵回过神，摸了摸女儿的头：“没什么，想起些旧事。去玩吧，一会儿就吃年夜饭了。”
“哦。”卡其佳琪乖乖应了一声，却没走开，而是声，“爹爹，我想……我想用传音令跟伟伟哥哥声新年好。可以吗？”
卡其喵愣了一下，看看女儿期待的眼神，又看看屋里忙活的家人，最终点点头：“去吧，但别太久，也别提咱们这边的事。”
“嗯！我知道！”
卡其佳琪抱着传音令跑到自己房间——她现在有自己的房间了，虽然不大，但很暖和。阳紫正在里面整理那些发光苔藓的瓶子，见她进来，眨眨眼：“要去跟太子哥哥话？”
“嗯！”卡其佳琪点头，深吸一口气，往传音令里注入灵力。
传音令亮起微光，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佳琪？”太子伟伟的声音传来，带着惊喜，但压得很低，“你怎么这时候联系我？我正在……正在父皇的除夕宴上。”
背景音里隐约能听到丝竹声和觥筹交错的声音，但太子的声音却显得很疲惫。
“伟伟哥哥，新年好！”卡其佳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欢快些，“我就是想跟你声新年好。你……你在宴会上不开心吗？”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才传来太子的声音，更低了：“没什么开心的。父皇今又喝多了，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我不像他，胆，没魄力。还明年开春去北海的事，就是要让我‘历练胆量’。”
卡其佳琪心里一紧：“伟伟哥哥，你别难过……”
“我不难过。”太子的声音里多零倔强，“我就是……就是觉得累。父皇以前不是这样的。我记得时候，他还会抱着我看奏折，教我认字。现在……”
他没下去，但卡其佳琪听懂了。
“对了佳琪，”太子忽然想起什么，“你们在北海……过年好吗？有吃的吗？冷不冷？”
“我们过年可好了！”卡其佳琪赶紧，但又想起爹爹的叮嘱，不能得太好，“我们有鱼吃，有肉吃，还贴了春联。奶奶身体很好，爹爹和娘亲也很好。就是……就是有点想洛阳。”
这是真话。虽然北海的日子越过越好，但过年的时候，总会想起洛阳的热闹，想起以前的将军府。
“我也想你们。”太子的声音软了下来，“对了佳琪，我……我打听到一些事，关于北海的。”
他压低声音，几乎是用气音在：“我偷偷问了几个老太监，还有宫里的藏书楼。他们，北海深处真的迎…有东西。不是普通的水怪，是更古老的存在。那些存在在沉睡，不喜欢被打扰。如果有人大张旗鼓地去捕鱼，可能会……”
他停住了，似乎不知道怎么形容。
卡其佳琪心里一跳。伟伟哥哥居然自己去查了？还查到了真相的一角？
“伟伟哥哥，”她心地问，“那你……你还去吗？”
“去。”太子的声音很坚定，“父皇下的旨，我必须去。但我不会像父皇想的那样，去‘征服’什么。我会心，会尊重那片湖，会……”
他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会试着理解那里。就像你以前跟我的，每个地方都有它的规矩，有它的灵性。对吗，佳琪？”
卡其佳琪鼻子一酸：“嗯！伟伟哥哥你得对！北海……北海是很特别的地方。你要去的话，一定要心，要听那些老渔民的话，要……要敬畏。”
她差点就“要听我的”，但及时刹住了。
“我知道。”太子，“佳琪，谢谢你。能在除夕夜听到你的声音，我……我很高兴。”
“我也高兴！”卡其佳琪，“伟伟哥哥，你要保重。等……等以后有机会，我带你看北海最好看的冰晶，还有会发光的苔藓！”
“好，一言为定。”
传音结束。卡其佳琪握着还有些温热的传音令，心里五味杂陈。伟伟哥哥还是那个善良的伟伟哥哥，但他要来了，带着皇帝的旨意，带着一百禁军……
“佳琪，出来吃饭啦！”海棠在门外喊。
“来啦！”
卡其佳琪收拾好心情，走出房间。堂屋里已经摆好了年夜饭。虽然简单，但很丰盛：清蒸北海银鲑，火腿炖汤，熏鹿肉，凉拌冰苔藓，还有一锅热腾腾的粟米饭。桌子中央还摆着一碟洛阳带来的点心——这是安蓝蓝特意嘱咐商队捎来的，“过年不能没有甜头”。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卡其喵举起酒杯——杯子里是驯鹿奶酒，也是他们自己酿的：“来，过年了。祝娘身体健康，祝咱们一家人在北海平平安安，日子越过越好！”
“平平安安，越过越好！”大家齐声。
老夫人喝了一口奶酒，脸上泛起红晕：“这酒……不错。比洛阳那些名酒实在。”
“那是！”莲憨笑，“咱们自己做的，货真价实！”
卡汐颜夹了块鱼给佳琪：“佳琪多吃点，长高高。等明年咱们再多挖几个鱼塘，种更多菜，日子会更好的。”
“嗯！”卡其佳琪用力点头。
吃过饭，一家人围在火塘边守岁。卡其喵拿出一个陶罐，里面是他用冰湖边的黏土捏的玩意儿：马，鱼，房子，虽然粗糙，但很可爱。
“这是给佳琪的压岁礼。”卡其喵把陶罐递给女儿，“爹手笨，捏得不好看，但都是咱们北海的东西做的。”
卡其佳琪接过陶罐，宝贝似的抱在怀里：“好看！我喜欢！”
阳紫也凑过来，她现在已经能完全维持人形了，只是耳朵尖还有点尖，眼睛还是翡翠色。她掏出一个用发光苔藓编的手环：“佳琪，这是我的礼物！戴着它，晚上走路不用点灯！”
“谢谢阳紫！”
老夫人也拿出一个布包，里面是她这些日子一针一线缝的护膝：“喵儿，海棠，莲，汐颜，佳琪，一人一双。北海冷，膝盖要护好。”
一家人互相送着简单却温暖的礼物，火塘里的火噼啪作响，映着每个饶笑脸。
夜深了，老夫人年纪大，先去睡了。海棠和卡汐颜收拾碗筷，莲去检查牲畜。卡其喵和女儿坐在火塘边，谁也没话。
“爹爹，”卡其佳琪声，“我刚才跟伟伟哥哥话了。”
“嗯，他什么了？”
“他……他会心，会尊重北海。”卡其佳琪抬头看着爹爹，“他还，他父皇变了，不像以前了。”
卡其喵沉默了一会儿，摸了摸女儿的头：“人都是会变的。皇上变了，咱们也变了。但有些东西不会变——比如一家人要在一起，比如要好好过日子。”
他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那里正飘着细碎的雪花。
“佳琪，等开春，太子来了，咱们得帮他，但也得保护好咱们自己。这不容易，但咱们能做到，对不对？”
“嗯！”卡其佳琪用力点头，“咱们有绿野哥哥教的阵法，有安叔帮忙，有兔叔在洛阳接应，还迎…还有咱们一家人在一起。一定能行！”
卡其喵笑了。是啊，他们这一家人，从洛阳到北海，从绝境到安家，什么难关没闯过？
新年钟声仿佛在冰原上无声地敲响。北海第八十，他们在这里过邻一个年。
虽然简单，虽然远离故土，但这里有家，有温暖，有希望。
这就够了。
卡其佳琪抱着陶罐和发光手环，靠在爹爹身边，看着火塘里跳跃的火焰。
她在心里悄悄：伟伟哥哥，你要平安来，平安回。等以后，等一切都好了，我带你看真正的北海——不是皇帝想要征服的那个北海，而是我们家的北海，有冰晶，有苔藓，有温暖的石屋，还有一群会陪你玩的驯鹿。
火光照亮了她的、坚定的脸。
新的一年，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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