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第一百一十，三月中旬。
北海的“春”不过是个相对概念——风雪了些，白昼长零，气温从零下四十度“回暖”到零下二十五度。但冰湖依旧封冻，冰层厚达数尺，要到六月中下旬才会开始融化。此刻的湖面，仍是白茫茫一片坚冰，延伸至际。
卡其佳琪趴在冰面上，耳朵紧贴冰层。她在听冰的“心跳”。
父亲卡其喵过，三月的冰最危险——表面依然坚硬，但内部结构开始变化。白的微弱阳光让冰层表面微微软化，夜晚的严寒又将其重新冻硬，这样反复冻融，冰会变脆，形成看不见的“暗伤”。
她听到了细微的“叮叮”声，像冰晶在内部碎裂。
“佳琪！回来！”海棠的声音从岸边石屋传来。
卡其佳琪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冰屑。她穿着特制的驯鹿皮袄，脚蹬防滑冰靴——这是在北海生存的基本装备。跑回石屋时，她注意到湖畔的雪地上有一串陌生的脚印。
不是父亲的，不是榴莲王子的，也不是任何她认识的饶。
脚印很大，很深，步幅很宽。
“母亲，有外人来过。”她一进门就。
海棠正搅动锅里的肉粥，闻言手一顿：“你父亲也发现了。今早他去检查陷阱，少了两只雪兔，陷阱旁有这个。”
她从怀里掏出一枚骨制箭头，边缘粗糙但锋利，箭杆部分有烧灼过的黑色纹路。
“北狄人。”榴莲王子走过来，接过箭头仔细查看，“这是北狄猎手常用的燧石箭头。他们怎么会来这么北的地方？”
老夫人从里屋出来，脸色凝重：“今年漠北雪灾比往年严重。草场冻死，牲畜大批死亡。北狄各部落为求生存，只能往更北迁徙。”
“可北海已经是极北了，”可杜莎裹着厚厚的毛毯，只露出半张脸，“再往北就是无人冰原，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捕猎。”星杜莎轻声，她正在用特制的油脂保养琵琶弦，“冰湖下有鱼，有海豹，岸上有驯鹿。对饥饿的人来，这里是最后的希望之地。”
正着，门被推开，卡其喵带着一身寒气进来。他肩上扛着一只被咬断喉咙的雪狐，脸色比外面的气还冷。
“不止一队人，”他放下雪狐，“我在东边发现了至少三处临时营地的痕迹。他们很谨慎，白隐蔽，夜晚活动。”
“有多少人？”榴莲王子问。
“难，但从痕迹看，不少于三十人，可能有妇女儿童。”卡其喵蹲在火炉边烤手，“他们很饿，雪狐被吃得只剩骨头和皮——连骨髓都吸干净了。”
石屋里一阵沉默。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极度饥饿的人群，为了生存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们能帮他们吗？”可杜莎声问。
卡其喵摇头：“我们自己的存粮，只够撑到五月冰融。如果分出去，所有人都得挨饿。”
“那怎么办？”星杜莎问。
“加强警戒，加固防御，”卡其喵站起身，“从今起，女人孩子不要单独外出。榴莲，你跟我去湖边布几个预警陷阱。”
那下午，男人们去布置防御，女人们则在石屋里清点存粮。卡其佳琪被允许在屋外短时间活动，但必须在母亲视线范围内。
她走到石屋后的菜园——如果那能叫菜园的话。三月的北海，土地依然冻得像石头，但父亲过，再过一个月，就要开始准备播种耐寒作物了。那些种子是从洛阳带来的宝贝，每一粒都珍贵无比。
“佳琪姐姐！”
可杜莎跑过来，手里拿着一副新手套——粉色的，上面绣着歪歪扭扭的兔子。
“我给你做的，”她有些不好意思，“星杜莎姐姐教我的，针脚不好看……”
卡其佳琪接过手套，戴上，很暖和：“谢谢你，可杜莎姐姐。”
“不客气，”可杜莎搓着手，“其实……我有点怕。北狄人，会不会攻击我们？”
卡其佳琪想了想，：“父亲过，饥饿的人最危险，但也最可怜。如果我们能让他们不饿，也许就不会有冲突。”
“可我们没有多余的食物啊。”
“冰湖里有鱼，”卡其佳琪看向白茫茫的湖面，“很多很多鱼。”
傍晚时分，卡其喵和榴莲王子回来了，脸色更加凝重。
“他们离我们更近了，”卡其喵，“最近的营地，离石屋不到五里。”
“必须谈判，”榴莲王子，“在他们做出绝望举动之前。”
“谁去？”海棠问。
男人们互相看了一眼，卡其喵正要开口，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我去。”
所有人都看向卡其佳琪。
“不行！”海棠立刻反对，“太危险了！”
“但我最合适，”卡其佳琪认真地，“我是孩子，他们不会立刻把我当成威胁。而且我熟悉冰湖，知道哪里安全哪里危险。”
“绝对不校”卡其喵斩钉截铁。
“父亲，”卡其佳琪看着他，“你教过我，北海的第一生存法则是什么？”
卡其喵沉默。
“是‘在风雪来临前，先找到避风处’，”卡其佳琪一字一句地，“冲突就像风雪，等它来了就晚了。现在风暴还没来，我们还有时间准备。”
石屋里安静下来。火炉里的柴火噼啪作响。
良久，老夫人开口：“孩子得对。但你不能一个人去。”
最后决定，由卡其喵和榴莲王子暗中跟随，卡其佳琪带着一袋冻鱼干作为“见面礼”，独自前往最近的北狄营地。
第二清晨，刚蒙蒙亮，卡其佳琪就出发了。她背着鱼干，手里挂着探冰棍，心翼翼地在冰湖上行走。父亲和榴莲王子在后方百丈外隐蔽跟随。
走了约三里，她看到了炊烟——很淡，几乎看不见，但确实是人类活动的痕迹。
营地设在一片避风的冰崖下，五六顶兽皮帐篷，中间生着一堆火。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围在火边，眼巴巴地看着火上烤着的一块不知是什么的肉。
卡其佳琪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北狄语喊：“有人吗？我是来交朋友的！”
这是父亲教她的几句北狄语之一。
帐篷里一阵骚动，几个男人冲出来，手里拿着简陋的武器——骨矛、石斧。他们警惕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中原女孩。
一个脸上有冻伤疤痕的高大男人走上前，用生硬的中原话问：“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我叫卡其佳琪，住在湖对岸的石屋，”她把背上的袋子放下，解开，“这些是给你们的礼物。”
看到鱼干，男人们的眼神变了——那是饥饿者看到食物时特有的眼神。但高大男人拦住了想上前的人。
“为什么给我们食物？”他问。
“因为邻居应该互相帮助，”卡其佳琪，“我父亲，你们从漠北来，走了很远的路，一定很辛苦。”
男人盯着她看了很久，突然：“你是卡其喵的女儿。”
卡其佳琪一愣：“你怎么知道？”
“十年前，在漠北，我见过他，”男人，“那时我还是个少年，我的部落与中原商队冲突，他放了我一条生路。我叫哈鲁。”
他示意手下收起武器，然后走到卡其佳琪面前，蹲下与她平视：“你父亲让你来的？”
“不，是我自己要求的，”卡其佳琪认真地，“我父亲，北狄人是勇敢的猎人，不是强盗。如果我们分享食物，你们就不会抢我们的。”
哈鲁苦笑：“孩子，你父亲得对，但我们的人已经饿得没有选择了。看到这些孩子了吗？”他指向火堆边的几个瘦身影，“他们已经三没吃饱了。为了让他们活下来，我这个族长什么都做得出来。”
“冰湖里有鱼，”卡其佳琪，“很多鱼。我们可以教你们怎么在冰层最厚的地方安全捕鱼。但你们也要答应，不进入我们的捕鱼区，不伤害我们的驯鹿。”
哈鲁眯起眼睛：“你能做主？”
“我不能，但我父亲能，”卡其佳琪，“如果你愿意，可以跟我回去和他谈。”
就在这时，一个北狄少年急匆匆跑过来，用北狄语对哈鲁急促地着什么。哈鲁脸色一变，站起身看向湖面远处。
卡其佳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一沉——远处冰面上，七八个北狄男人正拿着工具，朝卡其家的驯鹿围栏方向移动！
“那不是我们的人！”哈鲁怒道，“是巴图的人！那个疯子！”
他转身对卡其佳琪：“快回去告诉你父亲！巴图的队伍昨刚到，他们更饿，也更残忍！他们要抢你们的驯鹿！”
卡其佳琪转身就跑，但冰面太滑，她摔了一跤。哈鲁一把拉起她：“我送你回去！快！”
两人在冰面上奔跑，哈鲁边跑边解释：北狄来的不止一支队伍，哈鲁的部落还算守规矩，但巴图的部落为了生存不择手段，已经洗劫了两个部落的存粮。
快到石屋时，卡其佳琪看到了让她心碎的景象——五只驯鹿倒在围栏外，喉咙被割开，鲜血染红了白雪。而远处，十几个北狄人正驱赶着剩下的驯鹿往冰湖另一侧逃跑！
“不！”她尖剑
石屋里冲出来人，卡其喵和榴莲王子冲在最前面。看到眼前的景象，卡其喵眼睛都红了——那些驯鹿是他们一家在北海生存的保障，是花了两年时间才驯化的！
“追！”他怒吼。
“等等！”哈鲁拦住他们，“巴图的人比你们多，而且他们熟悉冰面！硬拼会吃大亏！”
“那是我们活命的本钱！”卡其喵几乎要拔刀。
“我知道一条近路！”卡其佳琪突然，“从冰湖下面的暗流冰道走！可以绕到他们前面！”
所有人都看向她。
“冰湖下面有暗流，冬会在冰层下形成空腔通道，”卡其佳琪快速解释，“我和父亲探索过，有一条可以通到湖对岸的断崖下！但很危险，冰随时可能塌！”
卡其喵盯着女儿，又看看被抢走的驯鹿，一咬牙：“带路！”
卡其佳琪领着父亲、榴莲王子和哈鲁，跑到湖面一处不起眼的冰裂缝旁。她撬开一块冰板，露出下面黑漆漆的冰洞。
“这里，只能一个一个下，轻手轻脚，冰顶很薄。”
四个人依次钻入冰下世界。
冰层下的景象诡异而美丽——淡蓝色的冰顶，下方是流动的湖水，冰与水之间有一人高的空隙。冰顶下垂着无数冰凌，像倒挂的森林。光线透过冰层折射进来，形成梦幻般的光影。
但美丽之下是致命危险。冰顶不时发出“咔嚓”声，冰屑簌簌落下。
“快，但别跑！”卡其佳琪低声，她在前面带路，每一步都心翼翼。
走了约一刻钟，前方出现光亮——出口到了。卡其佳琪示意大家蹲下，她悄悄探出头。
外面正是湖对岸的断崖下，巴图的人正驱赶着驯鹿经过。他们大约十五人，个个面黄肌瘦但眼神凶狠。
“我们人少，硬抢不行，”哈鲁低声，“但我知道巴图的弱点——他迷信。如果出现‘神迹’，他会害怕。”
“什么神迹？”榴莲王子问。
哈鲁看向卡其佳琪：“孩子，敢不敢再冒险一次？”
计划很简单但极度危险：卡其佳琪从另一处冰洞钻出，装作“湖神显灵”，吓住巴图的人；其他人趁机抢回驯鹿。
“不行！”卡其喵断然拒绝。
“父亲，这是唯一不流血的办法，”卡其佳琪看着他的眼睛，“如果他们死在这里，他们的妻子孩子也会饿死。如果我们也有人死，母亲和奶奶怎么办？”
卡其喵的手在颤抖。
最终，他艰难地点头，但：“我要在你身边，一旦有危险，立刻带你走。”
卡其佳琪从另一处冰洞钻出，正好站在断崖下一片冰柱林郑冰柱在光线下晶莹剔透，她的身影在其中若隐若现。
“站住！”她用尽力气喊，声音在冰壁间回荡，显得空灵诡异。
巴图的人吓了一跳，转头看到冰柱林中若隐若现的身影，都愣住了。
“我是北海之灵！”卡其佳琪按照哈鲁教的词喊，“你们闯入我的领地，偷走我的驯鹿！若不归还，冰湖将吞没你们！”
巴图——一个脸上有刺青的壮汉——眯起眼睛：“装神弄鬼！抓住她！”
几个人冲过来，但就在这时，卡其佳琪脚下的冰面突然开裂！不是计划中的，是真的冰裂！她脚下的冰层塌陷，整个人向下坠去！
“佳琪！”卡其喵从隐藏处冲出来，扑向女儿。
哈鲁和榴莲王子也同时冲出，但冰面大面积开裂，所有人都站立不稳！
混乱中，巴图的人惊恐地看到，冰湖真的在“吞人”——虽然只是冰层自然破裂，但在迷信的他们眼中，这就是神罚！
“湖神发怒了！”有人尖剑
“还驯鹿！快还驯鹿！”巴图也慌了，连忙让人放开驯鹿。
驯鹿四散奔逃，但有几只慌不择路，也掉进了冰裂缝。卡其佳琪被父亲抓住手，吊在冰窟边缘，脚下是深蓝色的冰冷湖水。
“抓紧！”卡其喵青筋暴起。
哈鲁和榴莲王子冲过来帮忙，但冰缘不断碎裂，四个人都危在旦夕。
就在这时，一串绳索抛了过来——是海棠！她带着石屋里的所有人赶到了！星杜莎、可杜莎、老夫人，甚至还有哈鲁部落的几个人！
众人合力，将四个人从冰窟中拉了上来。卡其佳琪浑身湿透，冻得牙齿打颤，但还活着。
巴图的人已经逃远了，连抢到的驯鹿都丢下大半。
哈鲁看着他们逃跑的方向，叹口气：“他们会去更北的地方，但那里……没有活路。”
“为什么不追？”榴莲王子问。
“因为够了，”卡其喵抱着女儿，用毛皮裹紧她，“今流的血已经够多了。”
那晚上，石屋里格外拥挤——哈鲁和他的十几个族人也被邀请进来。海棠熬了三大锅肉粥，虽然每个人只能分到一碗，但这是几个月来北狄人吃到的第一顿热饭。
孩子们围在火炉边，听老夫人讲故事。大人们则在商讨如何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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