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电视台《改革先锋》栏目组的到来,像一颗深水炸弹,在青北平静的湖面下引爆。
县委大楼里,平日里慢悠悠的脚步声,骤然变得急促。
所有人都在谈论这件事。
语气里,混杂着敬畏、好奇,还有一丝与有荣焉的自豪。
这可是央视。
是每晚上七点,准时出现在全国人民视野里的声音。
县委一号会议室,被临时改造成了采访间。
强烈的灯光将空气烤得炙热,几台黑洞洞的摄像机,如同沉默的巨兽,无声地对准了会议桌的中央。
林锋坐在那里,身上是那件穿了多次的深色夹克。
对面,是栏目组的首席记者,一个戴着金边眼镜,气质沉稳的中年男人。
“林书记,我们节目组走过全国很多地方,看过很多所谓的‘改革样板’。”
记者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而标准。
“但青北,是让我们最震撼的一个。”
他没有马上提问,只是看着林锋,似乎在组织语言。
“我很好奇,您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问题,问得太大,也太空。
任何一个官员,都可以用一套漂亮的官话来回答。
林锋没有看镜头,他的视线,落在记者身后的那面鲜红的党旗上。
沉默了片刻。
“靠的是人民的支持。”
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
“我做的所有事,都只是把青北人民心里想做、却没机会做的事,变成现实而已。”
拍摄工作持续了一周。
栏目组没有停留在县委大楼里。
他们的镜头,对准了机器轰鸣的工业园区,对准了窗明几净的乡镇学,对准了马家坝村民家里新添的液晶电视。
他们采访了坐在流水线前,一脸自豪的年轻女工。
采访了因为“白皮书”新规,只用一就办完所有审批手续的企业主。
也采访了几个过去吊儿郎当,如今每第一个到岗的基层干部。
镜头的最后,首席记者站在已经初具规模的新能源产业园工地上,对着身后一排排巨大的风力发电机基座,发出了由衷的感叹。
“一年之前,这里还是一片无人问津的荒地。”
“一年之后,一个千亿级的产业集群,正在拔地而起。”
“青北的变化,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这种变化,真的很震撼。”
半个月后。
周六晚上般,《改革先锋》栏目,准时在央视一套播出。
青北县,万人空巷。
几乎所有家庭,都锁定了这个频道。
当林锋那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时,无数人屏住了呼吸。
专题片没有过多的渲染和拔高。
它只是用最平实的镜头,最朴素的语言,记录了青北这一年多来的翻地覆。
从“阎王镇长”铁腕整顿开始,到产业园的蓝图落地,再到《青北县发展白皮书》的出台。
一条清晰、完整、充满力量的改革路径,呈现在全国观众面前。
节目播出的第二。
县委办公室的电话,被打爆了。
陈明拿着一叠厚厚的传真件,撞开林锋办公室的门,他脸上的表情,是压抑不住的狂喜。
“林书记!爆了!彻底爆了!”
他把文件拍在桌上,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专题片播出后,全国的电话都打过来了!兄弟省市的,部委机关的,都在问,都要来青北考察学习!”
“方部长那边统计,光是一个上午,确定要来的考察团,就已经有十七个!”
林锋正在看一份关于新能源项目配套设施建设的规划图。
他抬起头,接过那叠文件,平静地翻了翻。
“这是好事。”
他的反应,平静得让陈明有些错愕。
“通知县府办,成立专门的接待组。方案要细,流程要标准,不能丢了青北的脸。”林锋吩咐道,“另外,让方部长把我们的《白皮书》,还有相关的改革文件,都整理成册。来的客人,人手一份。”
他把目光,又放回了那张规划图上。
仿佛全国的瞩目,只是窗外一阵微不足道的风。
陈明看着林锋的背影,心头那股火热,渐渐沉淀下来。
他明白了。
对这位年轻的书记来,赞誉和掌声,从来都不是终点。
又过了几。
县委常委会。
会议室里的气氛,前所未有的融洽。
所有常委的脸上,都带着一股发自内心的振奋。
青北,火了。
他们这些青北的干部,走出去,腰杆都比以前硬得多。
林锋等所有人都汇报完近期工作,才缓缓开口。
“央视的专题片,大家都看了。网上的评论,也都看了。”
他手指在桌上轻轻叩击,所有饶视线都集中过来。
“成绩,是客观存在的。但我要提醒各位一句。”
他的声音,像一盆冷水,浇在众人火热的心头。
“成绩,永远属于过去。”
“从专题片播出的那一刻起,青北就不再只是青北县了。它成了全国的样板,成了无数人拿放大镜盯着的标杆。”
“我们以前,是摸着石头过河,走错了,可以退回来重走。”
“现在,不行了。”
“我们走的每一步,都会被解读,被模仿。走错一步,摔倒的可能不止我们自己。”
林--锋站起身,走到地图前。
“压力,会比以前大一百倍。挑战,也会比以前多一百倍。”
他转过身,视线扫过每一位常委的脸。
“所以,收起你们心里那点得意。未来的路,更难走。”
“我们要做的,就是忘掉成绩,继续深化改革,继续把我们的承诺,一条一条兑现。”
“不辜负省委的信任,更不能辜负全国人民的期望。”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心里的那点飘飘然,都被这番话,砸得粉碎。
是啊。
当了榜样,就再也没有退路了。
散会后,林锋回到办公室。
他脱下外套,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疲惫,从四面八方涌来。
他知道,青北这艘船,已经被他推上了更波涛汹涌的大海。
而他,就是这艘船的船长。
不容有失。
就在这时,桌上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
铃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林锋走过去,拿起话筒。
“喂?”
“林锋同志吗?我是省委组织部。”
电话那头,是一个公式化,却又带着一丝刻意客气的声音。
林锋的心,猛地一跳。
“我是林锋。”
“省委主要领导,要见你。”
“有重要事情商量。”
林锋握着话筒,没有话。
他能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声。
“好。”他对着话筒,平静地回答,“我马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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